第一百零六章
三日後, 齊慕先的發妻譚雲,在病榻上去世。
“老爺……對不起……”
“狸兒的事,我想來想去, 還是覺得內疚……”
“等我走後, 好好照顧正兒……”
“我懷疑……正兒雖然沒有說過,但他其實也知道自己在我們心中的地位不如狸兒, 這樣……多少會對他的性情有所影響……他明明沒那個天賦, 卻比一般人更爭強好勝……”
“正兒天賦是不如狸兒, 但他現在是你我唯一的孩子……”
“我們只有他了……只有他了……”
那日淩晨,譚雲攥著齊慕先的手,支著最後一口氣, 哽咽地說了許多後, 慢慢合上眼,便咽了氣。
齊慕先長長嘆了口氣,為發妻理了理頭發。
家仆們皆低下頭, 配合著主人家低落的氣氛,不敢多言。
“娘!”
齊宣正端著湯藥碗進來,正聽到母親說完最後一句話。
他誇張地在地上跪下, 跪走到母親床邊,痛哭不已。
齊慕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開始幫忙準備後事。
*
譚雲之死, 在梁城的官場上,也算起了個不大不小的波瀾。
譚雲與齊慕先成婚數十年, 官場上不少人都知道齊相與他夫人感情不錯, 兼之齊慕先護短, 他夫人的死訊一出,許多官員當即前來吊唁。
就連天子, 都對齊慕先表達了深切地慰問,並對他妻子去世深表遺憾。
齊慕先對一眾關懷一一謝過,尤其是對天子的關心,他說自己感激涕零。
隨後,就是處理齊宣正的事。
按照方朝傳統,父母去世乃是大事,齊宣正作為兒子,為表孝順,得在家守孝三年。
“齊宣正……真的會丁憂守孝嗎?”
蕭尋初得知此事後,有些遲疑地問道。
謝知秋如今作為齊府的常客,在得知齊慕先妻子去世的當天,自然就第一時間上門問候悼念。
今日,是齊相之妻出殯之日,她仍然需要去齊府參加儀式,以示對齊慕先的尊重。
謝知秋換了身莊肅的衣裳,正要出門,聽到蕭尋初的問話,便回答道:“多半不會。”
齊宣正的官途才剛剛開始,這個時候守孝,對他的前程必有影響。
更何況,齊慕先年紀也不小了,盡管他目前身體還算健碩,但病來如山倒,誰也不知道他三年後還能不能如此精神,包括齊慕先自己也有點擔憂。
事實上,譚雲剛一去世,朝中官員揣摩著齊慕先的心意,就已經自發開始上書了。
內容多是“齊宣正大人為人特別勤勞踏實,簡直是朝廷棟梁,我們完全離不開他”、“要是齊宣正大人丁憂的話,朝廷簡直會一團亂,萬萬不行”之類,字裏行間,皆是想請聖上奪情。
後續形勢尚不明朗,但謝知秋推測,憑齊慕先的權勢,他想做的事,鮮少有做不成的。
*
齊府。
齊家夫人去世後,齊府人來人往,一片哀喪之態。
齊宣正披麻戴孝,在母親靈前哭得十分厲害,幾度哭暈過去,旁邊的人攙都攙不起來,橫看豎看都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孝子。
謝知秋同來葬禮上哀悼,但表現得很低調,只盡了作為一個晚輩的禮數。
當她對著棺材行完跪拜之禮,繞行一圈從齊慕先身邊經過時,正聽到一位官員在與齊慕先交談——
“尊夫人晚年順平,有同平章事大人陪在身旁,又有令郎這樣的好孩子送終,想來已無遺憾。還請同平章事大人節哀順變,莫要太過悲傷,傷了身體。”
“多謝劉侍郎關心,老夫自有分寸。劉大人特意來一趟,著實有心了。”
聽到“劉侍郎”這個稱呼,謝知秋步調一滯,往旁邊看去。
正與齊慕先交談的那人,約莫五十來歲,生著寬額頭,下巴卻尖尖短短,他相貌不算好看,有點像剛叼到雞的黃鼠狼,兼之他對齊慕先弓著背,瞧著謹慎畏縮,這種感覺更為明顯,仿佛稍微一嚇,他就會當場找個洞躲起來似的。
梁城中姓劉的侍郎只有一位,那就是在月縣與焦家勾結販賣人肝的罪魁禍首、當朝吏部侍郎——劉求榮。
謝知秋已將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中很久,可由於大理寺和吏部最近接觸不多,謝知秋這個品級也不必上朝,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
謝知秋盯著此人,好記住對方的相貌。
恰在此時,劉求榮與齊慕先講完話,轉過頭來,正對上謝知秋的視線。
謝知秋沒躲,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
反而是劉求榮,一看到謝知秋的臉,就像受到什麽驚嚇似的,連個招呼都沒回,嚇得低著頭匆匆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