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趙澤怎麽都想不到, 這個沒有名字的嫌犯“新進士”,會是齊宣正!
說實話,趙澤對齊宣正的印象, 一向挺好的。
小時候, 齊慕先教導他與兄長兩個皇子。
兄長與齊宣正年齡相近,又都師從齊慕先, 幾乎是一起長大。
趙澤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 他從小跟在兩人身後。
齊宣正對他們兄弟都很恭敬, 對他亦很不錯。
齊宣正不但平時會教他功課,有什麽好吃好喝的也都緊著他,趙澤就像有兩個哥哥一樣。
此時, 齊宣正披頭散發, 神情狂妄而兇煞,雖在大理寺獄中被關了幾日,但面對在場群臣, 他氣焰絲毫不減,一副無人能耐他如何的樣子。
這與趙澤認識的那個寬容知禮、有如兄長一般的齊宣正,簡直天壤之別!
要不是親眼所見, 趙澤打死都不會相信,齊宣正在外面竟然會有這樣一面!
趙澤萬分愕然,但緊接著就是惱火。
這惱火裏既有對齊宣正陽奉陰違的, 也有對“蕭尋初”的——
饒是他再沒有身為天子的心眼,到這個時候, 也反應過來——
“蕭尋初”提出讓他假裝大理寺正來審案, 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臨時起意、隨性而為, 而是別有目的!
“蕭尋初”想要讓他看到一些以皇帝身份絕無可能看到的東西,而趙澤以前從未見識過的, 就是眼前這副亂象!
趙澤心中百味交雜。
此景固然讓人震驚,但他一向將“蕭尋初”當作推心置腹的好友,此時令他不舒服的,還有被朋友算計的感覺。
趙澤下意識地側頭,往堂後看去——
誰知這一看,他又愣住了。
只見“蕭尋初”早已畢恭畢敬地雙膝跪地。
“他”面上波瀾不驚,像是提前就料到天子一看到齊宣正就會明白“他”打得小算盤,但即使如此,“蕭尋初”仍然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如此行事,絲毫沒有畏懼。
“蕭尋初”雙手放到身前,然後低下頭來,俯身,深深將額頭磕在手背上。
這是謝罪,亦是表明決心。
趙澤呆愣,然後,慢慢回過味來——
也是。
“蕭尋初”若不如此做,“他”還能怎麽辦呢?
這嫌犯是齊宣正,將一切都串聯起來——
難怪整件案子,沒有人敢提所謂的“新進士”的名字。
難怪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最近宣稱先後抱病休息,連上朝都不去。
難怪他一升堂,生病的大理寺卿就又跑出來了,非阻止他繼續審理不說,還口口聲聲說是在救他。
難怪這麽大個大理寺,沒有一個兵吏敢去傳嫌犯上堂!
上是齊慕先和大理寺卿壓著,下是小吏心生畏懼不聽指令,“蕭尋初”這個大理寺正,堅決審理那無疑是與上下所有人為敵,若不審理,那是玩忽職守、官官相護!
連大理寺卿和少卿見這情況都跑了,只剩“蕭尋初”以五品官之身抗下這麽一樁案子,“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不易。
只是,他趙澤貴為天子,當齊慕先的兒子犯下大事時,滿朝文武,除了蕭尋初,居然沒有一個人將這事告訴他!
梁城這幫官員,究竟瞞了他多少?
官員們每日都匯報說方朝四海安寧、歌舞升平,但這天下,當真歌舞升平嗎?
重重疑慮湧上心頭,趙澤下意識地側目,去看齊慕先——
饒是現在任誰都很難相信,齊慕先特意跑來大理寺、特意提出要監審此案,會對自己兒子犯下的事毫不知情,但畢竟是從小敬重的老師,趙澤內心還是懷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希望一切只是湊巧,希望齊慕先是真不知道齊宣正已經被扯進這樣的兇案中。
仿佛相應趙澤的期待一般,齊慕先並沒有急著為齊宣正的撐腰,相反,他看到齊宣正後,臉上的表情居然確實很驚訝!
“正兒!你怎麽會在這裏?!”
齊慕先適時地拍案而起,一副不可思議之色。
“你不是說你為了你母親,正在外地祈福嗎?!”
“父親,我……”
齊宣正沒明白父親為何這反應,一時呆滯。
“逆子!你這逆子!”
齊慕先顫著手指指向齊宣正。
“你母親屍骨未寒,你竟然……你竟然……”
話說到這裏,齊慕先忽地捂住胸口,抽搐兩下,倒在地上。
“同平章事大人!”
“大人!沒事吧?”
齊慕先一倒,眾人都被這變故嚇了一跳,以大理寺卿為首的官吏紛紛圍上去,想要扶住齊慕先。
就連趙澤都大吃一驚,一聲“相父”就要脫口而出,看到垂在自己面前的帷帽白紗,才勉強止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