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一時間, 二人都沒有開口。
秦皓見她沒有極力反駁,只當是默認。
他說:“出了這樣離奇的事,你為何沒有向我們其他人求助呢?”
謝知秋動作遲凝, 她在繼續否認和承認之間思索片刻, 最後姑且擱下了筆。
謝知秋不喜歡無意義的拖泥帶水。
她熟悉秦皓的性格。
要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會為了這種神怪作祟一樣的詭異情況來找她對峙的。
而且, 他此刻的眼神, 也不像是她還有反駁余地的樣子。
謝知秋雙手交叉抵在唇邊, 淡淡地道:“就算說出來,會有人信嗎?”
秦皓道:“一開始恐怕難以置信,但你的性情、文采都不是輕易能夠模仿的東西, 只要是熟知你的人, 最後一定能認出來。不過……”
秦皓抵住額頭。
他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也覺得難以開口。
這不是那麽快能接受的事,像他這樣自己發現的還好, 若是主動告知,難保對方不會十分驚恐、一驚一乍。知道的人多了,也很容易生出事端, 最嚴重的就是被當作邪祟,那麻煩就大了。
更何況,看謝知秋的情況, 她和蕭尋初交換恐怕有三年多了,應該是在兩人成婚之前, 既然他們這麽久都沒換回去, 這想來不是什麽容易事, 其他人就算知道,也幫不上忙。
而且, 單看謝知秋現在的情況,她似乎一個人將所有事情處理得很好,她如今呈現出的狀態……也令秦皓感到吃驚。
他說:“你穿這身朱色的官服很精神。不過,依照皇上如今對你的信任,恐怕再過不久,你就能換成紫服了吧?”
謝知秋一頓,道:“有可能,但說不好。”
“……”
“……”
兩人之間的氛圍頗為怪異。
秦皓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
他知道“蕭尋初”為官期間的全部經歷,知道那些腥風血雨。
以前,他總覺得女子是沒有辦法當官的。
謝妹妹是很有才華,在讀書上的天賦少有人能及。
但她不知道當官還有很多沒有寫在明面上的規則,不知道爾虞我詐和利益交換,不知道做官的男人擁有更多權力背後,也要承擔極大的責任、面對更大的風險和意想不到的危險,這都不是輕易可以承受的。
他認為謝妹妹只將當官想象成正氣凜然地喊一喊仁義禮信、眾生平等之類的大話口號,就會人人稱頌、萬民歸心,所以她才會天真地以為,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做。
秦皓不討厭謝妹妹的主見和野心,尤為欣賞她的才學,只是覺得謝妹妹生活在單純的環境中,想法並未考慮實際。
但他可以建造一個堅實的堡壘,來保護謝妹妹的這份天真。
他會為她提供優越的物質條件,將風雨阻擋在外面,謝妹妹可以繼續抱怨她覺得不公平的地方,但真正的挫折,他會替她來承受。
直到現在,看著眼前的謝知秋,他才清晰地意識到,謝妹妹並不只是在說沒有基礎的空話,她認為客觀環境對她束縛太多,是真的對她束縛太多。
只要將她放在那樣的環境下,她一樣會審時度勢、殺伐果決。
現在再回想過往的很多事,金鯉魚、月縣、天鶴船、齊宣正……
秦皓甚至發現她比自己更加狡猾果斷。
她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脆弱。
這世上有很多人葉公好龍,或者表面上說得好聽,事到臨頭又會退縮,不敢面對半點風險。
但謝知秋,她的覺悟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過了很久,秦皓問她:“當初月縣那麽兇險,你一個人在那裏……會害怕嗎?”
謝知秋稍凝,半晌才回答:“會怕……很害怕。”
她看向秦皓,烏眸清亮,問:“你該不會說,因為我會害怕,所以不適合做官吧?”
“不……”
秦皓道。
“是個人都會害怕,換作我也會。我甚至會找理由離開,不敢留在那裏。”
“……”
秦皓望著燈下的謝知秋,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對她的經歷有意外、有佩服,但與此同時,也有心疼。
那都是他本不希望謝妹妹有的經歷。
如今他已經明白,謝妹妹為什麽那麽抗拒進入他的羽翼之下。
比起天上的風霜雷暴,無法揮動翅膀對她來說更可怕。
她對理想的追求和對自由的渴望更甚於對危險的恐懼,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她並不畏懼挫折、甚至樂意去經受這些挫折。
她甚至已經證明了,她可以憑自己的力量戰勝它們。
但是,當一只勇敢的戰鳥,不意味完全不需要棲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