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謝知秋清然靜佇。
聽到皇帝之言, 謝知秋亦淡淡回復道:“五年不見,皇上別來無恙?”
趙澤百感交集。
眼前的謝知秋,看上去與五年前不一樣了。
她身處一眾臣子之中, 卻宛如遺世獨立。
這麽多人中, 唯有她有這般氣質,仿佛一株梅樹傲然立於遠峰雪地中, 不屑於與濁流合烏, 更不屑於供人賞玩。
誠然, 謝知秋將長發紮成馬尾、穿露出鞋面的裙子,這樣的發式裝束實在與關內的女子儀態要求相差甚遠,視覺沖擊極大, 但她給人印象的區別, 並不僅在於外表。
趙澤坐在龍椅上,可以看見謝知秋的背脊如松挺拔,目光縱然直視他這個帝王, 依然無懼無畏。
當年的謝知秋,她那種格格不入的沉默寡言,其中多少有些遊離於世俗之外的壓抑, 有些對環境與權力的隱忍。
而如今,那些縈繞她身側的克制猶豫盡數散去,讓她綻放出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氣質。
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不會再因自己的主張受到無數打壓而迷茫,不必再委曲求全, 亦沒有人能繼續壓制她。
這樣一個人, 哪怕只是站在面前, 都會讓人感到不同尋常的氣場。
謝知秋並未與趙澤寒暄太多,打過招呼, 便直切正題道:“微臣辭官之後,隨家人前往北地散心。不久,恰逢兩國交戰,微臣不忍黎民蒼生受苦,機緣巧合下,便加入了義軍,為國效力。
“微臣本以為此生不會再回梁城,沒想到皇上開恩,願意招安義軍,義軍上下都倍感榮幸,軍中商議之後,特意命臣以軍師身份,前來梁城面見皇上。
“此番微臣進城,正是欲與皇上探討邊關軍事,望集義軍與朝廷軍之力,可以終結戰事。”
趙澤聽了這話,都給氣笑了:“謝愛卿,你倍感榮幸的表現,就是讓義軍將朕的國都圍起來?”
謝知秋並未回避,只道:“皇上聖明,應當能夠理解,微臣此舉,也是為了自保。皇上捫心自問,雖說對義軍發了招安之旨,但是否果真全心信任義軍?
“若是義軍果真全無條件就加入了朝廷軍,皇上是否又會疑心事情太過順利,對義軍有所懷疑?
“當下時局不穩,為了保全戰力,微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義軍已經圍住梁城卻不攻城,微臣以為,已經足見吾等只為自保,並非與朝廷為敵,是謂誠意。”
好一個圍城卻不攻城就是誠意!
趙澤聽得來氣,不過又不得不承認,謝知秋的確足夠了解他,全然說中他的心思。
她這樣開誠布公地講出義軍與朝廷軍之間不可能全無嫌隙、義軍必須要自保,反而讓趙澤松了口氣,相信了對方幾分。
*
這一日,謝知秋與趙澤只是見了面,並未聊太多深入的話題。
在一群身穿正規軍軍甲的義軍包圍了梁城的情況下,君臣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親密無間。
某種古怪的氛圍,朝堂中人人都感受得到。
從皇宮歸來之後,謝知秋收拾收拾,直接住進知滿尚在經營的繡坊中,外面依舊有人嚴格把守。
回到自己的地盤,雀兒疑惑地問道:“小姐,朝廷禁軍看起來根本打不過我們的兵馬,既然我們已經圍了梁城,何不一舉攻下朝廷,永絕後患?”
“還不是時候。”
謝知秋搖了搖頭。
她說:“你看窗外。”
雀兒依言往外看去。
許是因為義軍圍了城,本應熱鬧的梁城夜市比平日安靜不少,街上行人稀疏,家家戶戶門扉緊閉,偶爾百姓經過謝知秋居住布坊,看到外面的守衛,亦無人敢踏入,只趨避而行。
倒有些禁軍守衛,警惕地在不遠處徘徊,面色凝重,既不敢離得太近,又對此地格外戒備。
謝知秋道:“你也在梁城長大,也見我在朝廷為官,想來明白,這些為朝廷效力的守衛、在梁城謀生的百姓,又何嘗不是父母所生、親人所養?
“他們並非真想與誰為敵,只是聽命上級、謀事生存而已。
“與辛國交戰以來,百姓本已惶惶不安,若再遭遇政權更叠,時局會更加混亂。
“我們在北地能輕易立住腳跟,是因朝廷軍棄城而逃,義軍在此時出現守城,自然如救世主一般。
“但在關內地帶,百姓生活還算安泰,或許對義軍之名有所聽聞,卻還沒有建立足夠的信任。
“此時奪下梁城、取代趙澤,不算一件難事,可是之後卻麻煩重重,義軍能接管梁城,卻未必能保證所有地方臣服,現在本就在動蕩中,未必不會有人借機起.義,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舉國分裂的大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