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大人們騎著馬越過山崗,朝著金雕離開的方向奮力追趕,他們都覺得小鷹離開是因為受到了年長者的襲擊,是一種應激之後的行為,可能飛不了多遠就會停下來。

就連長輩們也都這麽認為。

爺爺總在絮絮叨叨地指責,一會兒說不該給它喂得這麽飽,一會兒說人馴了那麽久鷹還不受控制真沒用,到最後甚至開始說從小養大的都馴不好,以後還能指望點什麽。

爸爸呷著納斯拜,一句話都沒有,也不幫著老的教訓小的,也不幫著小的反駁老的,只是策馬靠近了些,把手掌搭在兒子肩膀上,用力按著。

這只手按得太用力了,低著頭的卡班拜幾乎感覺不到夥伴飛走的失落和痛苦,只能感覺到從肩膀上傳來的沉甸甸的重量。

有一瞬間他在想,爸爸想告訴他什麽呢?

是覺得他馴鷹馴得不好失望了,是不敢反駁爺爺但也覺得那些話太過分了,還是想告訴他飛走一只鷹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卡班拜想不通。

但有一件事是他能夠想通的——

“也許我是真指望不上……”他說,“我……我可能是真的做不了金雕獵人,我也不想做金雕獵人……我想去縣裏讀書。”

這些話很小聲,但是很堅定。

爸爸聽見了,爺爺聽見了,抱著鷹跟在後面的阿布史也聽見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想說點什麽來笑話這個不自量力的“弟弟”,嘴巴剛張開,就被一股冥冥中的力量逼了回去。

卡班拜望著天空。

從畫本被打翻在地開始,他就沒法集中注意力。

當初要來這只幼鳥是因為它落在阿布史手裏可能得不到精心的照料,後來它長大了,有了生存能力,再繼續馴下去的意義是什麽呢?

金雕飛走了,他既覺得有點失落,又覺得松了口氣。

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命運的手在指引他朝哪個方向走,先是用書頁喚醒了他對星星的向往,又制造了一場沖突將雌鳥從他身邊帶走,長輩們都懷疑他能力不足,卻也無法把鳥兒之間的沖突全部怪在他身上。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卡班拜說完這句話,沒有去看爺爺,而是沿著那只用力按在他背上的手看向了自己的父親,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等待著。

父親回避了他的視線。

但那只手仍然牢牢按在他背上。

於是卡班拜福至心靈,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得到答案,得到自己心心念念向往的東西。

人群仍然在追趕,可天邊早已沒有了金雕的影子。

它自由了。

他也自由了。

在卡班拜仰望天空的時候,被他當作“命運”的安瀾正在朝自己出生的那座大山飛行,她還認得鷹巢視野範圍內的景物。

對猛禽來說親情只是生活中太小的一部分,它們的全部任務就是照看孩子長大,訓練孩子獨立,在孩子離巢後再幫扶一段時間,然後就可以全然撒手。

鳥媽媽和鳥爸爸在她剛出生最該舐犢情深的時候都沒流露過太多溫情,此時此刻也不可能接受她的投奔,所以安瀾只是單純地回去看看。

這一條路是她飛過最長的路。

沒有在地上跟著奔跑的兩腳獸、駿馬和獵犬,沒有鷹哨和各色各樣的指令,在輕而易舉地解掉了腿上的腳絆子之後,她振翅高飛,看著山包變成沙礫,河流變成棉線,氈房變成散落在白綠相間絨布上的細小寶石。

一直飛到饑腸轆轆。

上一頓飯還是在群獵時吃的野兔,再上一頓是群獵之前吃的肉條,哪怕卡班拜已經算喂得多的馴鷹人,但作為獵鷹,肚子裏總是沒有存貨的,饑餓感才是常態。

這時候就顯示出“全自動狩獵模式”的好處了,安瀾已經習慣了自己搜索獵物而不是讓人類來做前期的搜索工作,對常見獵物的出沒規律也有著自己的見解。

不消多時她就在雪水潺潺的草坡上發現了一只探頭探腦的野兔,棕灰色的皮毛看著有些駁雜,翻起來的尾巴卻和雪一樣白,隨著跳動在身後一抖一抖,對鷹眼來說是絕佳的定距目標。

安瀾擡起右側翅膀。

她做了一個平滑的轉彎,然後螺旋翻身一轉,半收雙翼開始進入急降模式。立體風場每時每刻都在告訴她新的訊息,而每側都有兩個中間凹的可能是世界上視野最廣的眼睛則死死鎖住獵物,只等著腳爪發出最後致命的一擊。

在降落到三十米高度之前,一切都很順利。

野兔自顧自低頭吃草,偶爾才會擡頭吸吸鼻子。但在突破了某個臨界點之後,當它再一次擡頭吸鼻子時,渾身的動作都停住了。

然後它開始奔跑。

起初安瀾還能繼續縮短距離,因為金雕面對野兔有壓倒性的追擊優勢,但就在她離地面還有五米時,野兔突然做了一次急轉彎,身體在半空擰出一道扭動的波浪,長腿一甩一蹬,從向前轉為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