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出生時看到的、群獵時看到的、金雕節看到的、還有脫困後看到的……安瀾有印象的金雕加起來快有三位數,但所有其他金雕加起來都沒有其中一只長得好看。

因為外形特征太鮮明,陽光一打脖子上的葉羽亮得像晨曦,隔著幾百米她都能認出對方來——

接近巢區的是沙烏列。

這就奇了。

沙烏列不是在幼鳥時期被從窩裏掏走養大的,而是在野外不慎被捕捉到的亞成年鳥,因為受過完整的親鳥訓練,它在完美的外形之外還有出眾的技巧,一經折服就可以創造價值,是獵人最喜歡馴的那種類型。

按照別力克自己的說法,沙烏列才三歲,各方面都日臻完善,但離到性成熟期、成為一只真正的成年大鳥,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而它一天不成熟,獵人就一天不會放手。

別說是習慣把鷹用到無法在捕獵然後放歸讓它們等死的老一輩,哪怕在思想稍有扭轉的年輕一輩裏,最照顧鳥的獵人也會等到四歲多五歲,三歲就放的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還不如拿刀子割他們的肉。

別力克不可能放沙烏列走。

那它只能是逃出來的——像她一樣。

這個認知讓安瀾頓時緊張了起來。

說來慚愧,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是人類有沒有可能追在後面、帶著能夠傷害到她的工具;第二件事才是沙烏列在逃跑過程中有沒有受傷。

無論要應對第一件事還是觀察第二件事,都不能光靠坐在鳥巢裏,所以安瀾幹脆騰空而起,朝兩只猛禽對峙的方向飛去。

當她掠過中型鳥巢上空時,就見到雄性獵隼老老實實地蹲伏在鳥蛋上,兩只眼睛瞪著入侵者,看起來好像恨不得揣著鳥蛋去打架。

比它更兇猛的只有雌性獵隼。

隔著幾百米安瀾都能聽到那長長的尖厲的鳴叫聲,雌隼邊飛邊叫,頻頻做出佯攻的架勢,翅膀威脅地拍打著,爪子警告地抓握著。

這裏是巢區,背後就是巢穴和鳥蛋,還有一只正在孵蛋的雄鳥,它必須通過強硬的驅逐舉動來向所有入侵者宣告自己的意志,那就是護巢隼不會因為任何敵人而退縮。

沙烏列果然放棄前進,轉而在空中盤旋。

就在兩只猛禽進一步對峙起來的時候,安瀾也飛到近前,得到了一個沒有遮擋的清晰視角。

她上下打量著沙烏列,同時也在被打量著。

幾秒鐘之後,光輝鳴叫起來,聲音聽著並不緊繃,反而有點像是客套的招呼,那意思大概就跟人類說“抱歉啊不知道是你”差不多。

雌性獵隼本來正在準備掠擊,看到兩只大鳥一副認識對方的樣子,就放慢了速度,警惕又狐疑地觀察形勢、判斷風險。

它很快就會發現,入侵金雕的狀態並不好。

不管沙烏列挑了個什麽時機又用了什麽方式從別力克手中逃脫,過程肯定不輕松。羽毛狀態很差,翅膀拍動時的動作幅度也有參差,最嚴重的還是跗跖,因為它不像安瀾,自己解不開腳絆,那裏已經有些爛了。

除了這套枷鎖之外,安瀾沒在它身上看到任何一個打上去的標記,同樣佐證了它不是由人類主動放歸這件事。

傳聞說金雕獵人在放歸獵鷹時往往會給它們做上標記,通常是白色系帶。這種標記既代表著獵人的感謝和祝福,也代表著一種警示,提醒其他獵人這只金雕曾經是人類的夥伴,不要再去捕捉它。

在人類世界生活的半年裏,安瀾也的確碰到過一次放飛儀式,主角是一只七歲的雌性金雕。

人類把頭天把它喂得很飽,第二天帶到離氈房很遠的山坡上,解開所有束縛,系上系帶,撫摸著說完悄悄話,然後目送它朝荒野飛去。

放飛的景象安瀾沒有親眼看到,只在卡班拜和爸爸的對話中聽到,想也明白,如果在這種儀式中有其他金雕在場觀看,就可能會從同類高飛的舉動中領悟到一些什麽,獵人們接下來就要焦頭爛額了。

不過嘛……

按照這個邏輯反過來想,安瀾自己大搖大擺直接跑路的行為肯定給當時在場的十幾只金雕都做了一個“不好”的示範,難怪阿布史那會兒急著把“征服”拴起來。

沙烏列是只聰明的大鳥。

它成功地策劃了一場逃亡,不僅如此,它還展示了強大的力量和高超的平衡技巧——它拖著腿繩從人類手中逃脫了。

腿繩是金雕獵人系在雕單腳上的一根長繩,並不會影響本來飛行距離就不長的鷹獵,但會在獵鷹試圖遠走高飛時造成嚴重的拖累,給獵人足夠的時間去策馬追趕、抓住繩索、重新控制住獵鷹。

安瀾因為被從小養大,平時也表現得很順服,再加上卡班拜一直在細節上大大咧咧,難說就是這麽不長記性還是潛意識存心想讓金雕飛走,所以訓練結束之後就一直沒給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