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對北美灰狼來說,冬季是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卻也是最重要的季節。

一些狼群崇尚自由,每逢春夏都會有成員或單獨或結伴從家庭中離開去領地裏的其他地方飄蕩,直到雪落下時才動身折返。對這些狼群來說,冬季是團圓的季節。

還有一些狼群一年四季都待在一起,甚至可能有相對固定的住所,比如某塊巨大的巖石下方或者某個背風的洞穴深處,它們體會不到冬季代表的重新團圓之情,卻能享受擠在一起取暖的融融樂趣。

即使在狼群之外孤身遊蕩的獨狼也會為了冬季的到來而蠢蠢欲動,因為它們知道晚冬時分發情期即將到來,該是自己去求偶、去交配、去繁衍、去組建一個新狼群的時候了。

無論生活在阿拉斯加還是愛達荷州,無論生活在龐大的族群中還是迷你的族群中,無論是還沒性成熟的小狼還是見多識廣的老狼,絕大多數灰狼在這個季節尤其是尾巴稍的時候都會陷入一種無比矛盾的氛圍——

平時家庭成員相互扶持、彼此照顧,偶爾也會發生矛盾,但在雪從最厚慢慢變薄的時候,躁動就會變成主旋律。

生存要求它們抱團,交配權又會引發沖突。

有經驗的阿爾法狼能夠在繁殖季節既表明權力又保持克制,帶領整個狼群平穩地度過這段緊張時期;而另一些阿爾法狼則會被日益緊繃的家庭氛圍弄得焦頭爛額。

去年谷地狼群在整個交配季節一共發生了四次沖突,即黑狼和棕耳朵分別挑戰公狼王的權威,以及十字鼻和寬耳分別挑戰母狼王的權威。

這些沖突最終都被阿爾法狼鎮壓,等安瀾穿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她只能從原身的記憶裏看到部分戰鬥畫面。

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任何一場戰鬥,也無法親身體會去年繁殖季節狼群裏的風譎雲詭,但有一點是她能確定的:

去年的風暴比不上今年。

阿爾法公狼被狼牙貫穿的前爪一直都沒有完全愈合,總是好了爛爛了好,嚴重時疼得用不上力,狩獵都要墜在狼群後面用三條腿跳著走。

挫敗感可以壓垮人類的神經,同樣也可以壓垮猛獸的神經,隨著在群體活動中的漸漸邊緣化,它對等級和地位的確認需求就更加高漲。

安瀾冷眼看著,狼群就像一枚被壓下去的彈簧,公狼群裏尤其是這樣,現在只需要把那根壓下去的手挪開,就一定會迎來觸底反彈。

不僅僅是她意識到了這點,阿爾法母狼也在整個冬天表現得極為不安。

起先這頭作風強硬的母狼還能一直陪伴在配偶身邊,在它無法順利跑動時頂托著它的身體,在它沒有心思進食時晚些時候把自己吃下去的東西反芻出來給它吃,每天同進同出,連睡覺時都搭著尾巴進行撫慰。

可一個首領沒法勝任,另一個首領要做的決定就注定會增多。

原本母狼王只要負責決定狼群該往哪個獵場去進行狩獵、今年的狼穴要搭在哪裏、小狼該以什麽進度學習各種技巧……現在它還需要在發生領地沖突時決定是否去迎擊、該在哪裏迎擊,並且負責對闖入者的驅逐和處決工作。

應該說整個谷地狼群的權柄都被掌握在了它的手中,此時此刻這個家庭不是由兩位大家長在相互扶持著前進,而是由一位大家長在獨自支撐著前進。

而這樣的家庭……注定會面臨更多挑戰。

某天早上,狼群嘗試狩獵美洲野牛失敗,本該在側面拉扯隔開守衛者的成員慢了半拍,當時公狼王就在那個分隊裏。

棕耳朵大概是有點沮喪,但十字鼻表現得比它還要激動,通過齜牙咧嘴傳達了自己的強烈不滿,似乎已經完全拋掉了對阿爾法狼的尊重。

母狼王幾乎是當即就朝它撲了過去。

旋即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沖突。

安瀾跟在隊伍後面,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被魔鬼般恐怖的咆哮聲嚇了一跳。

眼前先是兩頭母狼滾作一團——十字鼻在整個繁殖季節頻頻挑戰母狼王的權威,現在又公然做出不尊重另一頭阿爾法狼的舉動,很顯然已經觸及了這個狼群的權威——緊接著是同樣爭吵起來的兩頭公狼,它們互相咆哮著,尾巴高高舉著,鼻子緊縮,狼牙外呲,兇相畢露。

所有其他成員都被驚呆了。

幾分鐘前它們還沉浸在狩獵失敗白白消耗能量還要忍饑挨餓的苦楚之中,幾分鐘後就要面對這種更糟糕的情況。

從普通成員到小狼到歐米伽狼都無助地站在原地,坐立不安地輕輕嗥叫,不明白當阿爾法和貝塔都在戰鬥時自己該做什麽。

最倒黴的是黑狼。

公狼王和棕耳朵在對峙時隱隱約約都防備著這個方向,似乎擔心會有第三頭公狼加入戰局,此時此刻安瀾真想為它點一首“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