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生命是脆弱的。

但生命也是頑強的。

安瀾在距離大石頭十幾米的地方坐下來等待,從太陽高掛一直等到暮光暗沉,綠眼睛小母狼不停抽搐著的後腿漸漸歸於平靜,呼吸聲也從急促轉向微不可聞。

夜色降臨之前,她靠近看了一次。

地上的紅色已經幹涸板結,狼嘴上掛著的血也成了粘稠的膠狀物,邊上一圈青草被推倒壓塌,和翻起來的碎土塊混合在一起。綠眼睛小母狼靜靜地躺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鼻子上的黑色和牙齦上的粉色似乎都淡了一些。

還活著嗎?

安瀾小心翼翼地嗅著。

多年野外生存的經驗告訴她:絕不能在任何一頭野獸面前完全降下防備。

它們或許垂垂老矣,或許傷勢慘重,甚至命懸一線,但仍然可以在那些情況下對敵人施以最後的也最淩厲的打擊。

所以哪怕綠眼睛小母狼動也不動,安瀾還是謹慎地避開了它的前半邊身體,只從左後方和右後方靠近,一邊觀察一邊試探。

心跳——很微弱,但還沒停止。

呼吸——貼得非常近才能靠晶須感覺到。

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喉嚨也沒有明顯的收縮反應,石頭後面的草地上有帶血的排泄物,聯系那塊尖銳兔骨,應該和她判斷的一致,就是消化道損傷導致大出血,然後因為出血過多坐地不起,完全失去行動能力。

安瀾用鼻子頂了頂綠眼睛小母狼的背部。

起先它一點反應都沒有,半開著的眼睛裏也沒有神光,在她幾次三番又是頂又是拍又是嗥叫之後,它好像才恢復了一點意識,耳朵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伴隨著耳朵的抖動,小母狼已經平靜下來很久的後腿突然微微發抖,尾巴也有蜷縮起來的跡象,旋即,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完全睜開,困惑地眨了眨。

醒了?

還真的有用!

安瀾心裏高興,動作卻一點也不慢,立刻連連退開幾步,轉移到離傷員三四米遠的地方,正好一次撲擊無法撲到的區域。

在這個角度,兩頭母狼的視線就對上了。

哪怕還處於大量失血後的暈眩和疼痛狀態,小母狼還是倏地瞪大眼睛,立起耳朵,第一時間警覺起來。四只腳爪在地上用力撕抓,又因為沒有力氣而屢屢滑脫,最後只是強撐著擡了一下腦袋。

安瀾只找到了一塊骨頭碎片,不知道有沒有更多碎片卡在它的喉嚨裏或者腸胃裏,因此也不敢刺激它做什麽大動作。

眼看小母狼都要跳起來了,她趕忙又後撤了一段距離,重新蹲坐回原來守著時的位置,跟快要睡著的寬耳母狼靠在一起。

大姐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作為立志要成為貝塔狼的上進母狼,寬耳對好不容易得到的巡邏領地的機會看得很重,好幾次都想直接上去襲擊瀕死的綠眼睛,安瀾連吼七八聲才把它叫住。

理解了首領的意圖之後,它才安定下來。

雖然寬耳母狼不明白為什麽要照顧一頭素昧平生的雌性外來客——大約在它看來能因為吃骨頭把自己卡死的小狼多半是沒教育好,將來也不定派的上用場——但它無法不去尊重並服從阿爾法狼的決定。

於是兩頭母狼繼續等待。

星河逐漸在天空中鋪開,樹林裏傳來了夜行鳥類的嘯叫聲,時不時還伴著掠食者展開獵殺時踩踏落葉發出的破碎聲。

前半夜風平浪靜。

隨著時間流逝,綠眼睛小母狼奇跡般地昏迷狀態緩解過來,四只腳爪上有了一點點力氣,腦袋也不是只能擡一擡,而是可以擡起來向兩側稍微轉動轉動了。

面對兩頭一直守著沒有攻擊舉動的年長同類,它慢慢放下警惕,眨巴眼睛的速度和頻率都放緩了。

綠眼睛小母狼知道自己現在沒有什麽戰鬥力,自然也沒有什麽威懾力,如果少緊張幾次,說不定還能節省出警戒的力氣,用在恢復健康的方向上。

等到月上中天時,它的精神似乎更好了。

盡管怎麽掙紮都無法完全起身,綠眼睛小母狼還是努力擡著腦袋,伸著脖子,吼叫在喉嚨裏醞釀著,肌肉在皮毛底下流動著。

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它咆哮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只烏鴉昏頭昏腦地落在身邊,被低吼聲一嚇,駭得羽毛炸起,急匆匆地飛上高空。

寬耳母狼彈了一下後腿。

它約莫是已經睡著了,這一下也被嚇得不輕。

不過兩頭谷地灰狼很快就沒有什麽走神的機會了,因為月亮已經完全釋放出它的光芒,按照慣例,狼群會在這個時間點聯系彼此。

嗥叫聲果然響起。

安瀾側著耳朵聆聽從狼群暫棲地傳來的歌聲,從嗥叫裏判斷出整個谷地家族仍然聚集在小河旁邊,家裏一切都好,公狼也好,母狼也好,只有三只半大小狼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