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安瀾為自己的絨毛哀悼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早上她從睡夢中醒來,剛剛把腰板挺直,就發現哀悼已經不管用了,此時此刻她需要的是二十四小時無間斷的超度服務,團購,量大從速。

她變成了一朵蒲公英。

蒲!公!英!

渾身上下都在發癢不說,好幾塊本來長得毛茸茸的皮毛現在都松垮垮地掛著,好像隨時隨地都要隨風而去,最悲催的是翅膀,左邊翅膀的下半部分已經褪出底下的黑色來了。

安瀾知道身為帝企鵝肯定有這麽一遭,但當這一遭真正降臨的時候還是覺得不忍直視,更糟糕的是她無論把目光放在哪裏都能看到相似的景象,並且一天比一天更誇張——

所有幼崽都在變禿。

禿得各有特色、禿得五花八門。

圓圓的屁股禿了一塊,尾巴可憐巴巴地在盆地中心甩動著;肥肥的翅膀後側禿了一大塊,而且兩邊禿得還很對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拍鰭翅的頻率太高了;團團看起來像穿了件披風;滾滾看起來像穿了件馬甲;胖胖更是只穿了條褲衩……

最離譜的還要數諾亞。

這只企鵝哪都沒禿,就胸口禿了一塊。

安瀾實在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麽有帝企鵝幼崽脫個毛都能脫得那麽有儀式感,硬生生脫出一個愛心來,但這並不妨礙她每次看到對方都有一種微妙的透視裝的既視感,好長時間都沒拿正眼看他。

諾亞嘲諷她得了“斜視”。

為此遭到了一頓久違的毒打。

安瀾揮舞鰭翅、腳下生風,穿過整個分區追著他跑,一邊冷笑一邊發動襲擊,沒多久就在他背後開了個和胸前相差無幾的禿斑。

這下好了。

轉到前面是白色愛心,轉到後面是黑色愛心,就連最挑剔的攝影師看了都得高喊一句“強迫症治好了”,再喊一句“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當最後一只孵化時間最晚的小企鵝也開始褪毛時,聚居地的歡樂氛圍就被離愁打斷了,那天上午成年帝企鵝們都表現得很異常。

安瀾立刻意識到分別的時候到了。

在她身邊,母親和父親難得沒有同彼此說悄悄話,而是一左一右低下頭長久地注視著她,兩只鰭翅用力擡起,雖然它們無法靈活到完全合攏,但從側面看起來仍然非常近似一個人類世界中定義的摟抱。

安瀾沉浸在這個擁抱之中。

帝企鵝的肚皮很有彈性,皮毛有點潮濕,但底下是溫暖的,她希望自己能永遠記住這一刻感受到的愛意,更希望在渺茫的重逢可能性面前做出一次恰當的、好好的告別。

太陽升到最高點時,站在外圍的大企鵝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聚居地,安瀾和諾亞的父母也默默地踏上旅程,步入同伴的隊列當中。

這一回走得很快,而且沒有回頭。

有幼崽呼喚著呼喚著就跌跌撞撞地奔向父母所在的方向,但它們沒想到父母的態度如此決絕,有的板起臉狠下心,又是頂又是啄;還有的幹脆當做看不到,肚皮著地快速滑離。

年幼的帝企鵝是無法追上成年帝企鵝的。

這一次無法追上,將來也不會再有機會去追上。

它們被留下了。

這天結束的時候,聚居地只剩下了在過去四個半月裏存活下來的數千只幼崽,陪伴它們的唯有呼嘯的冷風、腳下的碎石,還有氣焰更加囂張的阿德利企鵝。

失去了父母和看護者的支持,幼崽們很難在數量已經頗為可觀的阿德利企鵝面前占據上風,不得不和幼兒園同學擠在一起,聯手對敵。

即使如此,在接下來的兩三天裏仍然時不時會有一小群一小群的幼崽被火力全開的對手趕出領地,趕到沒有氣味標記的冰面上。

這些幼崽再也沒回來過,和它們一起離開的還有始作俑者,安瀾猜測這些流氓企鵝在扮演一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角色。

她這裏的情況稍微緩和一些。

約莫有百來只幼崽擠在一塊,都是平時喜歡打群架的小群,雖然它們會在兇猛的阿德利企鵝面前抱頭鼠竄,總算也還有那麽一點點反擊的勇氣,勉強維持住了陣地不丟失。

但它們必須快速行為。

安瀾比任何小企鵝都明白父母不會再回來了,長輩的徹底退出意味著食物來源的完全消解,眼下大家都在換毛,為遊泳深潛做準備,正是該去海邊覓食的時候。

長時間無所作為是危險的。

幼崽們每多在聚居地停留一天,它們肚子裏的食物儲備就會消耗一點,這裏離海岸線還有些距離,如果一直這麽下去,總有一天它們不得不餓著肚子踏上旅程。

饑餓意味著體力下降,意味著判斷力下降,意味著它們更有可能在第一次覓食中犯錯,把自己送進掠食者的血盆大口。

現在是振作起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