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當天夜裏又下起了大雨。

在樹洞待的時間足夠長,角角落落裏沾滿了熟悉的氣味,再加上“中毒”事故把人折騰得很累,安瀾一開始都沒察覺到空氣濕度上升,睡在最裏側做著一個飛翔的夢——

直到驚雷把她從夢中喚醒。

雨水沖刷在地面上發出一百個珍珠沙漏同時翻到的聲響,悶雷抓住雨棍演奏的間隙宣告自己的存在,聲勢浩大,不可卒聽,只有史詩裏的遠古怪獸才能用嘶吼聲同它較量。

閃電劈開天幕,短暫地照亮了夜空,將雷雨雲的陰影投向大地。那陰影連同樹木、走獸的陰影一道構築成吱嘎作響的戰栗的冥府之國,仿佛有不可名狀之物在滴墨的漆黑中遊曳,觀察著表面世界中的蒼生萬物,直到被下一道閃電斥退。

這種景象本該帶來恐懼。

可是安瀾蜷縮在一個被烘暖的淺坑裏,風吹不到,雨打不著,邊上有兩個起伏的熱源,一個在打呼嚕,另一個正在緩慢蘇醒……雷雨在這種環境下反倒成了隔絕感的來源,成了一種舒適的白噪音,讓人覺得安全、放松、暈暈欲睡。

她把腦袋重新架回了前爪上。

幾秒鐘過後,被動作吵醒的諾亞調整了一下睡姿,大概是覺得還不太舒服,於是站起來到靠外一點的地方去伸懶腰。

一陣風把雨水推往固定的方向,部分被大樹的板根遮擋住,部分卻仍然頑強地卷進洞裏。安瀾在半睡半醒間都能聽到大黑貓用低吼表達詛咒的聲音,旋即是抖毛的聲音。他走過來重新趴下,緊貼上來的皮毛有點發冷,還帶著細小的水珠,一下子把她的睡意都趕走了。

又是一道閃電。

軟軟抖了抖耳朵,眼睛沒睜開,只是後腿在踢蹬,可能做了個飛速奔跑追殺獵物——或者入侵者雄豹——的夢。

這場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才堪堪停下,安瀾踩著濕漉漉的泥地出去查看情況,只見原本退下去的水位又有高起來的跡象,平靜的水面也重新被畫上了代表激流的浪湧。

諾亞站在她身後用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咕噥聲表達對天氣的不滿,但因為諾亞是諾亞,他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裏就決定把這個讓人憂心的新情況拋到一旁,搜腸刮肚、冥思苦想,只為說一句秒殺全場的俏皮話。

他沒想出來。

所以最後被寫在地上的就是一堆胡言亂語,包括不僅限於關於做動口普查的熱切建議和關於爪子能不能用來編織葉片的不科學探討,用一切力量“做好準備在這座孤島上生活到天荒地老”。

安瀾認為這有點戲劇化。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的,可能還另外多加了兩句,因為諾亞很快就惱羞成怒,虛張聲勢說自己是毒液寄生蜘蛛俠,不僅一身漆黑,還可以往她眼睛裏撒點灰。

十分鐘後他成了家裏第一個挨揍的病號。

暴雨帶來了危機,也帶來了禮物。

自築巢區被沖垮後就不見蹤影的凱門鱷大群順流而下,其中一部分零零散散地靠近了這片高地,把自己暴露在美洲豹的視線範圍當中。

凱門鱷是領主一家的祖傳食譜,看不見還好,看見了口水分泌得就有點快。這個下午安瀾、諾亞和軟軟什麽也沒幹,光顧著蹲在岸邊觀察水面,恨不得馬上下水去撈點辣條上來。

機會很快就來了。

傍晚時分,安瀾觀察到距離空地約五、六米的地方漂浮著一條凱門鱷,體型適中,遊速穩定,是非常合適的狩獵目標。

她所站的地方有點陡峭,下水容易上來難,叼著負重還會額外增加一點難度。而且蔓延到岸上的河水比以往更渾濁,散發著的泥土的氣味也更濃重,基本看不太清水面下的景象。

但是狩獵本身沒有什麽問題。

美洲豹獵殺這個體型的凱門鱷甚至用不了半分鐘,只要下水的姿態和方位都正常,一跳砸下去對方基本上就該暈頭轉向,到夢裏——可能是永恒的夢裏——才能思考反擊這回事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安瀾在跳到凱門鱷身上的一瞬間就知道狩獵差不多已經完成,後者只是象征性地左右扭動身體掙紮了一下,但因為後頸被獠牙死死鎖住,咬合力加持下連皮帶骨都被刺穿,掙紮除了給獵人帶來樂趣之外沒有其他作用。

流入口腔的鱷魚血味道很濃厚,讓她幾乎想用把犬齒埋到更深的地方去暢飲,可是同樣流入口中的河水的味道就十分掃興,安瀾往後甩頭,拖拽著獵物朝岸邊靠攏。

諾亞和軟軟已經等在那裏了。

兩頭美洲豹站在河岸邊緣,朝著河面俯身,半個身體都懸在空氣裏,軟軟把前爪朝底下伸,想要從姐姐口中把獵物接過去,又覺得這樣做重心不太穩定,煩惱地噴了個鼻息。

下一秒鐘,它的視線凝固了。

同樣凝固的還有諾亞的視線,瞳孔因為警惕而收縮,露出大片燦金色的虹膜,一點點細碎的綠色和赭色在虹膜邊緣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