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綠孔雀放歸是件技術活。

孔雀雖然也有單獨活動或者組隊活動,但其主要的活動方式還是以家族為單位的,既能擴大危機到來前的警戒範圍,又能提高危機發生時的生存幾率,總體而言是個沒人會拒絕的活動模式。

然而對那些被救護的孔雀來說,它們需要人類分辨出自己所屬的家族,掌握這個家族當前的棲息地,還得躲避掠食者的目光、重新被家族成員接納,其實可以算得上是關卡重重。

安瀾協助救護的這只小孔雀是幸運的,因為所屬孔雀家族的高關注度、活動範圍內紅外攝像機的密集分布,在它面前擺著的只有最後一道關卡。

十月中旬,一輛面包車載著小孔雀開到村口。兩個人費勁地把籠子拉下車,沿著小路推到食源地附近,然後便打開籠門,掀起了罩布。

安瀾和諾亞遠遠看著,發現這只小孔雀比送去時大了一整圈,走路稍稍有些不平衡,翅膀上還殘留著點鉛灰色,看著像是曾經用於治療的材料後來被慢慢蹭掉的樣子,總體來說恢復得不錯。

應該是嗅到了熟悉的氣味,小孔雀還沒走出鳥籠就已經在鳴叫了,那聲音顯得有點淒切,還有點說不上來的小心翼翼,似乎擔憂曾經的家人已經把它忘記了,擔憂它們會躲藏起來,不會現身。

恐怕過去三個月這種呼喚就是它的日常活動吧,正是因為一次次呼喚都得不到回答,小孔雀才認為自己已經和親鳥和家族徹底失散了。

可是這一次,它當然會得到回應。

在兩腳獸離開後,樹林中等得心急如焚的綠孔雀們飛快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用拉長的叫聲做回應,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殷切。

在孔雀的語言當中,這個固定的鳴叫聲本就是呼喊家族成員用的,通常還是呼喚年紀較小、需要被保護的幼鳥,就連安瀾聽在耳中都覺得熟悉,有種本能地想要靠近的沖動,更別說和父母闊別已有三個月的幼鳥了。

小孔雀就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從籠子裏狂奔出去,因為拖著因為傷病長期沒有自在舒展的羽翼,跑動時還有些一瘸一拐、重心不穩,但這稍顯扭曲的姿態並不妨礙它跑出了一生當中可能是最快的速度。

安瀾在食源地邊上看著,忍不住和諾亞感嘆:要不是翅膀受傷很難平衡著力,按照它撲騰的用力程度,或許都要歪打正著地飛起來了。

一群大鳥迅速圍住了幼鳥,整天和她鬧別扭的雌孔雀這會兒連看都沒工夫往食源地裏看一眼,視線就跟黏在了孩子身上一樣。

接下來半個月,綠孔雀家族從村寨裏消失了。

安瀾猜測這是因為幼鳥的回歸讓他們又想起了之前被兩腳獸“奪走”孩子時的恐懼,盡管這段時間沒有感受到什麽威脅,也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但那股湧起的畏懼之心不是這麽容易被消除的。

這樣也挺好。

隨著林區重建和保護工作的深入化、補飼點規劃的科學化、紅外監控設備的密集化和護林員的專業化,大多數野生綠孔雀都能過上快樂的、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再像數年前那樣流離失所。

她自己都選擇待在讓自己感到舒服的“棲息地”裏,當然不可能強迫其他同類待在讓它們不舒服的地方,也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然而就在安瀾以為今年秋天不會再看到綠孔雀家族時,十一月上旬,她再次在食源地看到了孔雀活動的蹤跡,並且在林區聽到了熟悉的鳴叫聲。

這個時間點卡得有點離奇。

按照常規,老父親在十一月時應該已經帶著家族回到山林深處準備越冬了才對。

單純從環境溫度考量,在土掌房群落裏越冬溫度是最舒適的,緊接著就是在陽光直射、風速小的山林深處,徘徊在樹林邊緣絕對是最不舒服的。

楚州氣候宜人,但冬季也會下雪,偶爾還會有鵝毛大雪,要是沒有樹林保護,成年孔雀尚且難扛,更何況羽毛沒那麽豐滿的小孔雀。

而且冬天大家都覓食困難,補飼點邊上圍繞著各種鳥類和中小型嚙齒動物,不說別的,紅原雞家族就是“心腹大患”,地盤還是要保一保的。

安瀾和諾亞都對老父親的決定表示不解。

其中又以諾亞為最——他和雄孔雀碰面的機會很少,總是默契地相互回避,但偶爾也有伴侶看著孩子看著不得不打的時候,不僅要打還得打出風度、打出水平,邊打邊保護羽毛,尤其是尾巴上的覆羽,很考驗人。

以往雌孔雀窮追不舍,還有安瀾陪他在煩惱,現在小孔雀一回歸,雌孔雀心情大好,問題似乎都要解決了,將來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煩惱了啊!

真叫孔雀直發愁,愁來愁去愁禿頭。

諾亞的這點小心思沒能逃過安瀾的眼睛,她嘴上安慰自家伴侶“沒事沒事實在不行還可以跑”,心裏想的卻是“打起來打起來”,“打兇點打兇點”,可以說是深得家族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