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人們常說:變化並不都是驚天動地的。

至少當南部氏族的金字塔尖發生變化時,並不是像是一場雪崩、一次山傾,或者什麽高懸於天頂的城市忽然墜落地面,不,那是非常平淡的一次轉手,仿佛被交接的不是一頂寶冠,而是一頂可有可無的、陳舊了的針織帽。

安瀾記得非常清楚,那天午後刮了一場能把幼崽都當作毛球吹走的暴風雨,僅僅只用了三分鐘,天空就像破了一個大洞,邊界清晰的雨柱以席卷一切的姿態撞向地面,豆大的雨點頃刻間打濕了每一只還在空地上活動的斑鬣狗的皮毛。

不幸的是:巢區的地勢有點低。

往年只要一下暴雨,這裏就會水漫金山,只剩下幾個挖在小土包上的洞穴還在堅強地屹立著,仿佛沼澤當中的小小孤島。

雨水把百米開外的水塘同大地連通,偶爾還會因為有魚遊動,翻上來幾塊不知道沉了多久的碎骨頭。這些外表面蓋了一層薄薄滑膩物質的“玩具”最後都會被高位者的幼崽搶占,供它們磨牙,供它們練習爭搶食物、扮家家酒。

感謝野生動物強健的體魄,被水浸一浸也不過是爪子難受兩天、身上發癢兩天,不至於出現太嚴重的失溫病,絕大多數氏族成員這會兒都安安穩穩地躺在泥地上,權當自己是某種菌類作物。

安瀾並沒有去加入它們。

作為一只早已被權力“寵壞”了的高位者,她堂而皇之地占據了一個洞穴,不僅把兩只躲在裏面還不到三周大的幼崽擠到了墻壁上,還讓這兩只幼崽的母親臉上開起了調色盤廠。

低位者不能反抗高位者的舉動,搶占洞穴躲雨的行為也並不違反社群等級制度的規則,這只母獸嗚嗚了半天,什麽用都沒有,只得忍氣吞聲地坐在外頭,一邊為高位者頂住風吹雨打,一邊防止自己心臟病突發——

說真的,這都得怪壞女孩的壞名聲。

不是每只母獸看到自家幼崽靠近壞女孩聯盟的成員,一會兒大眼瞪小眼,一會兒推爪子,一會兒玩跳山羊,都能當做無事發生、一切都好的。

安瀾閑得沒事幹玩了一會兒,看它緊張到都快竄起來了,喉嚨裏也呼嚕呼嚕個不停,這才放過幼崽,靠近洞口去呼吸新鮮空氣。這一出洞,她就看到了坐在大樹底下的成年雌獸和亞成年們。

那是黑鬃女王、盟臣以及盟臣的後裔。

最近這位女王陛下越來越不喜歡動彈了,比起巡邏和搶食,它更喜歡側躺在休憩區,半眯著眼睛,微吐著舌頭,用睡眠來驅散舊傷惡化帶來的刻骨疼痛——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安瀾曾經在過去臣服時仔細觀察過一次,可能是因為最近天氣太潮濕,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好、壓力太大,也可能是因為後期巡邏時又受創過,那半張損壞嚴重的側臉看起來確實臟兮兮的,嗅起來也確實有股臭味,而且女王還老側著臉看人,不知道是不是影響到了眼球的視力。

持續疼痛和感官異常都會導致動物脾氣的改變。

這段時間以來黑鬃女王也就只有在看到她時會表現得忍耐一點,在看到盟臣的後裔時會表現得溫和一點,連盟臣自己都得不到什麽好臉色了。盟臣尚且如此,三角聯盟的待遇更好不到哪裏去,有一次那只頂著五角星的斑鬣狗過來臣服,它直接原地暴起,險些把對方的耳朵都給撕碎了。

諾亞認為這是黑鬃女王在“意識到自己狀態不佳、局勢也很差之後豁出去了”的做法,壞女孩對此則持保留意見,安瀾原本還想再仔細觀察一番,但在那個暴風雨天過後,尋求正確答案對她來說就失去了意義。

雨勢漸歇時,部分低位者外出狩獵。

獨獵者離開後不久,遠處傳來了求援的聲響。

所有氏族成員都聽到了那迫切的警告聲,它們也都知曉被雨打濕的泥地對有蹄動物來說就跟陷阱沒什麽兩樣,一些入侵者很喜歡挑選這個時機來碰運氣。

按照常理,此時應該是集群出擊的時候,只要動作快一些,就能很順利地把入侵者趕走,不可能和遊蕩在邊界地帶的北部氏族撞上。

可是在信號抵達三分鐘後,黑鬃女王仍然躺在金合歡樹底下,沒有任何要召集部眾的意思。它的身體在跟著呼吸劇烈起伏,光是看著都會讓旁觀者覺得很疲憊,好像也要跟著喘不過氣來了。

漸漸地,巢區陷入了騷動當中。

氏族成員們無法理解黑鬃女王的行為。

的確,無論出於哪個社群等級,都有義務、也有資格號召同伴前去戍衛領地,然而在過去無數年的沖突當中,這一條準則是很少被適用的,蓋因女王極少會缺席氏族戰爭和競爭者沖突。

前任女王在後腿重傷、走路跛腳的情況下仍然選擇了奔赴戰場、對抗獅群,並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假如沒有那一遭,政治格局也不會改變。因此,就算黑鬃女王看起來正在忍受疼痛,南部氏族仍然對它有著極高的期望值,推也要把它推到保衛領地的一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