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裏德在睡夢中被一陣雷鳴聲驚醒。

這會兒離天亮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夢境中斷讓他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於是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反手在床頭摸了摸,直到在枕頭底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摁亮。

屏幕有些刺眼,裏德眨了好幾次眼睛才勉強適應過來,但還是得眯著眼睛去看。因為出了點生理性淚水,看數字一開始總有點糊成一片,過了幾秒鐘,才慢慢變得清醒起來——

淩晨兩點二十分。

淩晨,兩點,二十分。

從窗戶看出去,外面一片漆黑,營地裏的大樹更是像被潑了一層墨水一樣,黑得能把所有光都吸進去,工作人員都在熟睡,幾隊住在營地裏的遊客也都沉浸在美夢當中——當然了,裏德不覺得在那樣一陣嘈雜過後還有誰能睡得著。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好像要給他的論點再增加點論據似的,草原深處又爆發出一陣穿透力極強的響聲,那不是滾雷,而是連綿不絕的獅吼,越過五、六公裏的長距離,一路湧動到了營地。

大草原不會休息。

淩晨是夜行動物最活躍的時候,到處都有殺戮在借著夜色上演,可即使如此,能鬧出像現在這麽大的動靜也很稀奇,至少以前不曾有過。

裏德深吸一口氣,翻身下地,朝著工作室走。

工作室燈火通明,站在走廊裏都能看見門縫下面透出來的暖光,隱隱約約還有工作人員說話的聲音,其中夾雜著老式咖啡機卡豆子時的嘎吱聲。

醒得更早的德雅已經在這裏了,看到丈夫推開門,她面無表情地舉了舉手裏的咖啡杯,眼睛底下掛著的眼袋簡直比人工臥蠶還要腫脹。裏德遊魂般走到沙發上坐下,困頓地揉了把臉,再擡頭時,就見到凱恩和其他兩個工作人員也都拖著腳步走了進來,仿佛生化危機要在這裏上演。

十五分鐘後,所有人都在沙發上找到了位置。

大家起來都是一樣的缺覺,頭發往四面八方支棱著,舉著咖啡杯的手微微發抖。

又過半小時,凱恩嘗試佩戴耳塞,結果發現耳塞阻擋不了獅吼聲卷起的音浪,那振動撞破玻璃,穿過身體,震得胸腔裏都好像在共鳴。聽著這三百六十度環繞的、杜比全景聲效般的獅子大合唱,他只覺得昏迷從未聽起來那麽令人向往過。

現在想想,情況是從四天前開始不對勁的。

橫河獅群不知道受到了什麽刺激,每到夜裏就會像發狂一樣吼叫,有時能斷斷續續持續兩到三個小時,而且們在吼叫時還會不斷轉移陣地,某次距離營地只有兩公裏遠,第二天早上起來,一部分遊客的臉色都是煞白的。

裏德、德雅和凱恩三人在第一晚出去追蹤了。

事實上,那天晚上出去的不僅僅有他們三人,整個營地都被獅子的動靜牽動著,兩個追蹤橫河獅群已經有三年的紀錄片制片人最早跑出小屋,提著手電和紅外攝像機就殺上了車,工作人員也抄起武器跟著往外趕,生怕是盜獵者死灰復燃。

等到幾輛車開出一公裏,夾雜在獅吼聲裏的嘯叫終於突破重圍,宣告了沖突另一方的身份。人們這才發現正在騷擾獅群的不是盜獵者,而是十幾只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斑鬣狗。

裏德用光一照,有點意外,但又不怎麽意外地,發現打頭的那只脖子上掛著一個小箭符號,而站在不遠處的那只腦袋上頂著一個“人”字三角。

無論是橫河獅群還是南部斑鬣狗氏族都沒有被人類影響到,它們按照自己的節奏對峙周旋著,雙方中間始終隔著七、八十米距離。

橫河母獅團所在的位置還要更遠,手電打過去只能看到幾雙驟然亮起的眼睛,看不到更細致的輪廓,但側耳傾聽的話,倒是能聽到小獅子那標志性的“嗷嗷”叫聲。

這些幼崽出生還不到一個月,它們是伯茨三兄弟有生以來繁育過的第一批後代——盡管年紀最小的伯三應該沒有撈到什麽交配的機會。

大獅子們平時不喜歡和幼崽玩耍,但是畢竟珍愛血緣,偶爾也會在孩子們面前流露出稍顯溫情的一面,把性格裏的暴躁削弱成不耐煩,即使被咬尾巴球也只是齜牙咧嘴。

斑鬣狗的叫聲在半夜聽起來是真的滲人。

人類聽了害怕,野生動物的幼崽聽了也害怕。

幾只小獅子在後面嗷嗷亂叫,母獅們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有了血脈後代的伯茨雄獅當然也怒不可遏,本來還只是稍微追一追,判斷追不上就會慢下腳步節省力氣,現在則全力奔跑,脖子上的鬃毛都像波浪一樣飛舞了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聲熟悉的低吼。

攝影師們在過去一年裏已經聽了太多次這樣的音調,他們立刻知道,那是阿米尼芙在呼喚自己的部眾。那聲音是絕對的、不容辯駁也不容違抗的——鬣狗女王要求近臣們放下一切正在進行的思考,用最快的速度朝著王座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