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暴風雨把達拉加營地打了個措手不及。

持續數小時破紀錄式的降雨將林地浸成澤國,狂風吹折了大樹的枝幹,洪水沖垮了用於防範強降雨的潮汐圍欄,要不是保育員們反應及時,至少頭小象會被困在地勢較低的圈舍裏。

當班保育員洛倫佐在這場緊急救援中被倒下的圍欄砸傷了腳趾;阿斯瑪因為坐著輪椅,撤離不便,在監控室裏被困了好幾個鐘頭……但最危險的還是身處野外的人組,直到他們被吊上直升機,都還有消息不通暢的人在為他們憂心忡忡——

當然,這點擔心沒過多久就“消失”了。

回到營地的理查德身上打著寒戰,臉上卻神采熠熠,好像他不是差點被泥漿沖進河裏,而是剛剛參加完什麽值得吹噓的晚宴;李則表現得更加喜氣洋洋,全程不厭其煩地描述著他們是如何被困在風雨裏,又是如何被孩子們“英雄救美”。

如果不是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傾聽,當即就會有人挖苦說這是共事多年裏李最有“文采”的時刻,但因為保育員們都沉浸在“小象反哺”的夢幻當中,暫時沒人能騰出手去“制裁”他。

夢幻,奇異,振奮人心。

怎樣形容都好。

人們總是喜歡傳唱“動物報恩”的故事,保育員們雖然並不認為自己在施與的是一份“恩情”,卻也憧憬支撐著那些報恩之舉的深沉的愛意,而現在,報恩的故事就在身邊上演,他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觸動,更堅定了“一切付出都很值得”的信念。

是啊,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們是在這條路上志同道合的戰友,他們共同守衛著烏托邦一樣的瓦哈裏與達拉加,他們從世界各地解救並接納這些孤兒小象,撫養它們長大,他們是世界上最了解這些小象的存在,不少人至今還能在錢包、手機裏翻出每頭小象剛來營地時的照片。

正因此,他們共同分享小象們今日還報在理查德與李身上的愛意,也正因此,在感動過後,他們也得出了和理查德與李一樣的結論:

雛鷹長大了,即使是保護繩,也不宜再拉了。

於是,在這場差點把半片樹林沖塌的暴風雨之後,營地對象群的跟蹤頻率迅速下降,每天從早到晚不間斷的近距離陪伴變成了一周次的檢查,然後又變成了臨時起意的、沒有規律的拜訪。

人類釋放出來的信號是鮮明的。

在最初的困惑過後,二代象群迅速意識到了“追蹤者”的缺席,意識到了人類正在把定位從“父母”向“老朋友”轉移,從“衛兵”向“後援”轉移,順理成章地,它們也跟著改變了自己的行為模式。

理查德第一個注意到了象群的“異動”。

這天他開著車去拜訪象群,甫一抓起望遠鏡,就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當象群穿過林地、走入草甸時,這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就好像一盒原本按順序排列好的彩色蠟筆忽然被擺到了錯誤的格子。

一個認知隨後擊中了他——

象群的隊形變得沒有那麽隨意了。

幾年過去,隊伍裏最脆弱的小象也已經長得足夠敦實,可以憑借體重和獅群周旋一小會兒,拖到增援抵達,因此象群在活動時往往表現出相當的安全感,作為警戒者的成員也不那麽恪守崗位。

但是現在嘛……

“我看到達達拿鼻子‘抽’了贊塔和阿蒂拉的屁股,”理查德在那天下午的茶話會裏對同事們賭咒發誓,“老天,她簡直像個拿著卷尺的監工!”

“為什麽我一點都不驚訝?”

李想了想幾頭母象的性格,攤開手掌。

亞賈伊拉容易被其實不能對象群構成威脅的小動物引走注意力,從而錯過一些本該被察覺到的危險信號,當然會成為訓斥的主要接受對象;贊塔這兩年有些不服管教,阿蒂拉則是太喜歡粘在頭象周圍,常常忘了自己身上還肩負著放哨的重任,當然會成為“物理勸說”的主要接受對象。

但達達那麽嚴格,確實還是第一次。

於是他又說:“大概是孩子們也知道我們不再緊跟了,而且卡拉象群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所以想要定下來一種更安全的隊形。這是好事,它們的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對吧?”

他的話得到了同事們的一致認同。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去拜訪象群的保育員們觀察到了這一隊形的逐漸穩固,強壯的亞成年們分散開來,擴大警戒範圍,增強危機緩沖,如果從高空俯瞰,它們的隊形已經無限接近曾經的卡拉象群——這是小象完全獨立的第一塊拼圖。

時刻關注著監控室的露皮塔給出了第二塊拼圖。

“象群在往更深的地方走。”次年旱季,她在短會上告知雇員,“從前它們習慣在這塊地區活動。”露皮塔在離營地不遠的樹林裏畫了個圈,緊接著又在另一處畫了個圈。“卡拉象群帶著的時候,它們最遠走到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