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台風

8月27日,鸚鵡號登陸榆海,暴雨交加,狂風刮倒路邊行道樹,近海域停泊的漁船遊艇也被摧毀好幾艘,電視新聞裏輪番播放榆海各個片區的損壞情況。

真實情況遠比氣象台預測的糟,風力也早超過六級,甚至逼近十二級狂風的地步。

那段時間,幾乎全榆海的人都窩在家裏,緊閉門窗,不問世事。

就算這樣,翁星在家也總聽到轟隆呼嘯的風聲,吵鬧得人整宿睡不著。

學校頒布延遲開學的通知,氣象台有基站被摧毀,無線網絡信號總時好時壞,柏悅就和翁懷傑待客廳,用放映機反反復復播放愛情片,《魂斷藍橋》《廊橋遺夢》《泰坦尼克號》,都是些悲劇。

而翁星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裹著羽絨服,一邊咳嗽一邊翻來覆去地寫那幾套數學卷子。

上次淋雨回家後,她沒發燒,但是得了感冒,鼻塞頭痛,沒胃口等症狀都輪番上演了一遍,仿佛像失戀一場。

而她的目光移到筆下的數學立體幾何題目時,自嘲地笑了笑。

不就是失戀嗎?就像兩年前和陳星烈的軌跡由交叉變為平行線一樣,他們不會再有交集,區別就是她沒有發燒,也不會再喜歡他。

而她永遠記得高一分班考試那幾天發生的事。

中考翁星考了片區前一百,陳星烈是第一,而升入一中的分班考試,翁星考了年紀倒數一百名,陳星烈仍然是第一。

她記得考試那天也和今天一樣,下了場暴雨,她沒帶傘,司機還拉她去了錯的地方,她淋了二十分鐘雨跑到學校,渾身濕透換了單薄的校服就進考場。

在考場上,她卻發了高燒,燒到做卷子看題都是重影,頭痛到要炸裂,可她還是強忍著高燒考完了所有科目。

因為她還想和陳星烈分一個班。

成績結果下來後,顯然沒有奇跡發生,她九科總分加起來只有三百多,數學考了37分,她一輩子記得這個分數。

她被分到B班,家裏父母為她的事吵得不可開交,母親執意要為她砸錢,把她送進A班,父親卻總反駁她說看女兒自己的想法。

那幾天翁星抱著成績單難過到睡覺都是哭著入睡的,可是這些難過通通都比不上陳星烈給的反應讓她痛苦。

那天是陳父離開桐雨街前兩家人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

飯桌上,雙方父親起先聊經濟形勢,聊著聊著就聊到孩子的成績上,陳星烈數學考了滿分,理科一騎絕塵,文科差了些,但總分仍然是全年級第一,他的名字被貼在紅榜第一的位置,受人矚目。

在場的所有人都對他贊揚有加,薛奶奶也和藹地笑說這孩子讀書厲害。

而翁星沉默不語,只是在大人們問她成績時下頭,咬著唇角逃避。

後面她和陳星烈在花園見了一面。

少年個子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對外人禮貌而疏離,對她仍一貫保持著好兄弟般的坦然親密。

那天陽光很好,他站在陽光下,海棠花樹吐露了新嫩的花苞,剛出生的芽兒還蜷曲著。

而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衛衣和深灰色長褲,單手插兜,低眸看她,漂亮眼底似有溫柔錯覺。

翁星悄悄把自己的數學卷子拿給他看,想聽他安慰,也想聽他講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思路。

可陳星烈接過那卷子掃了眼分數,停頓了會兒,嗓音極淡地念出口:“數學,37?”

太陽位置西移,落在他眼裏的那點光也沒了。如水流褪去,露出湖底嶙峋尖銳巖壁,只剩下刺骨的冷。

翁星擡頭看向陳星烈,她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看她的那個眼神。

厭惡,反感,高高在上,像看一堆垃圾一樣看她。

仿佛在說,翁星你考這樣的分數出來,就是一堆每個人都可以踩一腳的蹩腳貨。

那瞬間,翁星感覺自己好像脫光衣服在荒野,任人恥笑。

她的自尊被他踩著,她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那一瞬間,翁星才意識到,原來他這麽厭惡自己。

她奪過卷子跑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拼了命地練數學題。

她刪光他的聯系方式,放棄了花錢去A班的機會,進入B班,從此與陳星烈的距離隔著一座鋼筋水泥澆築的教學樓。

而陳星烈也再沒回過桐雨街他奶奶家,也從沒有主動來找過她一次。

刻意或無意,整整兩年,他們幾乎沒再見過。

……

台風帶來的暴雨持續一周,開學推遲到9月3號,那天難得的放了晴。

翁星換了學校制服,柏悅在客廳搗鼓她弄的早餐,從七點鐘到現在,一直沒停。

想了想,翁星把她獎勵給自己的那塊Cartier的手表戴上,調整了表情,走出房間,對著柏悅的背影輕輕喊了聲:“媽。”

動作停了一下,隨即柏悅轉過身,她披著頭發,更顯年幼,像個剛生完氣的小孩,一哄就好,她看見翁星戴的表,恢復笑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