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劍出山河(第2/3頁)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眼前。

婦人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許是人之將死,又有了迫切的念想,變得無比強大起來。

她竟然站了起來,牽著阿芙的手出了門。

她走在街道的內側,擋住了阿芙的視線,步子邁得極慢,姿勢如同即將年久腐朽、即將損壞的紙人。

一條路變得太長遠,她還沒送到頭,身上牽著的線就要斷裂了。

她咬著唇,臉色煞白,血仿佛被燒幹,只剩下眼淚在眼眶裏洶湧。

走出最後兩步,她已是真的不行。強撐著跪到地上,沒叫自己直接栽倒。緩了緩,把女兒再次叫到面前,捧著她的臉說:“娘陪你走到這兒,前面的路你自己走吧。都記得了嗎?”

阿芙點頭。

婦人深深看著她,笑說:“去吧。”

阿芙聽話地走了兩步,很快又返回來,挽住婦人的手臂,憋著口氣要帶她一起離開。

婦人再忍不住,失聲痛哭。淚眼一陣發花,她抽噎著從衣襟裏摸出一塊刑妖司的腰牌,示意阿芙戴到自己脖子上。

她抵著女兒的額頭,說:“記得大房子門口那塊大石頭嗎?記不記得你爹跟你說過的話?把它卡到石頭上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摸著女兒不住打顫的雙腿,狠下心咬咬牙道:“去吧……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爬著走。不要回頭,也不要看其他人。別害怕,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阿娘等你帶人回來救我……好嗎?”

幼童哭了出來。

婦人萬般不舍,還是催促道:“去吧,阿娘在後面看著你。”

阿芙哭著轉身走了,走到街口停了下來,想回頭,又想起母親的話,擦擦眼淚接著走。

她家住在城西,而刑妖司建在城東,一路過去好似有千難萬阻,怎麽也走不到頭。走到後面,妖力侵蝕更為嚴重,她只能爬。

行至西市的一條街區時,側面緊閉的屋門忽然推開一條縫,裏頭的人壓著嗓子問:“女娃兒,你要去哪裏?”

阿芙沒力氣說話,指了指前面。

那女人也已行動不便,不過比她母親的情況好上太多,朝她過來的方向驚恐張望了眼,又對著她瘋狂招手,喊道:“你快過來!來,先到嬸子這兒來!”

阿芙猶豫了會兒,還是朝她那邊過去,臨近時女人拽了她一把,把她抱進懷裏,匆忙合上了門。

她垂眸看著阿芙身上的披風,摸了摸上面還未幹透的淚漬跟血痕,抿著唇,悵然問:“你娘呢?”

阿芙安靜坐在她腿上,小聲說:“我娘等我去救她。我叫人來救大家。”

女人叫這一句話崩了心防,驟然眼淚決堤,擡手捂住自己的嘴。

趕來的妖兵正沿著街道逐間搜尋,一腳踢開房門,劈砍一頓,再提著染血的刀出來。

那陣腳步與打砸聲越發逼近,如奪命的箭已抵在眾人的頭頂。

原本聚在一起躺著等死的人,忽地站了起來。

男人們從墻角取過鋒利的鐮刀跟鋤頭,沒有的就抄起木棍或桌凳,狼狽地沖出門。

女人死死摟住阿芙,趴在地上,用身軀遮擋著她。另外一個老人跟著走過來,擋住她露在外面的腳。

數人團團圍住,將她護在中間。

外頭有叫罵聲、廝打聲、哭嚎聲……混雜著血液在空中飛濺。

傾風閉了閉眼,胸口有一股無名的情緒在反復激蕩。

她想,人如草木,一道肅殺的秋風就能使其凋零。也如雨水,從萬丈高中垂落而下依舊輕和。亦如流光,萬物不能使其消隕,終能凝成鋒利的刃,刺破深淵的霧。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阿芙從女人懷裏探出頭,無奈被壓住了出不來。直到一人提著她的衣領,把她從屍體堆裏挖出來。

對方身上滿身的血氣,衣襟都是濕的,不知是自己血還是妖兵的血。

他身上穿著阿芙熟悉的衣服,垂下眼來,滿溢著殺戮與戾氣的冰冷眼神落在她身上,又增添了些許溫度。

他單手抱住阿芙,想擦去她臉上的血,結果擦得更為斑駁。唇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出門往刑妖司的方向狂奔。

風聲呼嘯著從耳邊吹過,前方的街區安靜得近乎沒有人聲。

在即將抵達那座威嚴的大門時,男人倏地身軀一震,停了下來。

阿芙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飆到了自己臉上,可擡不起頭看。

刑妖司的劍客轉過身,喉嚨含著口血,嘶啞的聲音裏滿是苦楚:“你我同是人,何至於此?”

對方的笑聲同樣慘烈,回道:“爾等將我族棄於妖境時,何時想過我們同是人?如今你我才是一樣的。無人會來救你,橫蘇沒了!”

“身是蜉蝣客,何畏生與死?”男人低笑了聲,“我不能叫你過去。”

“你是陳氏的人?”對方感興趣地道,“今日,我來見識一下陳氏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