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劍出山河

(怎麽他就沒有回過頭?)

哪怕親眼所見,仍是不敢置信。袁明瞪著眼道:“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柳望松問:“不然,你以為是戲本?”

“他要以一人之力,劍破妖域?!”袁明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都覺得荒謬,“這可是妖王的妖域啊!”

妖域牽連著域主的氣機,陳冀若是能憑一劍破妖域,豈不是也能一劍斬妖王?

袁明看一眼城門,又扭頭望向正對著的街巷,自問自答:“不可能的……”

整座橫蘇,此時恐怕只剩傾風這半個活人。而滿城的妖兵都在朝著城門聚集,人頭攢動,聲勢如雷。

陳冀拖著滿身遍體鱗傷的疲累,就算破得了妖域,能殺得盡妖兵嗎?

可是最切實有力的證據,此刻就站在他身邊。

袁明幾番深思,陷入迷亂之中,又在新的疑問裏不能得解:“為何啊?”

為何要來?他這樣的不世天才!

當年橫蘇被妖域吞沒,想必有無數人同陳冀說過:算了吧、趕不及、不值得。

妖王親臨,橫蘇無人可以幸存。能遷出的百姓都盡量遷出了,首要該是將在人境作亂的妖兵鎮壓下去。

而今天下大勢在妖族,如果人能爭得過,數百年前也不會走投無路劍斷龍脈。

傾風也曾問過他,何苦要來?

從京城一路到界南,要行千裏路,要翻無數山。有千萬人勸阻,有千百次駐足。

怎麽他就沒有回過頭?

他在京城是何其風光的人物啊?敢與白澤論道,敢對日月問劍。天下縱使險峰萬丈也攔不住他的青雲之志,早晚他會成為一呼百應振興人族的弘毅之士。

到了界南,就再也回不去了。

陳冀同她說,這是他的道,是他給自己定的路。

陳氏家主赴難前交托過他,守住人境,不退一毫。他們死了,自己要在。

傾風不理解他的道,其實也覺得,不太值得。

她斂下眸光,聽見受了這一劍的妖王,在猖獗嘲笑陳冀的狼狽:“黃毛小兒,你想憑蠻力破我妖域?未免太癡心妄想了些!”

陳冀冷眼橫去,眼底血絲密布。

一路從邊界沖殺過來,他的右手分明已經握不住劍了,只能用一根長長的布條與劍柄綁在一起。

他不為所動,屏息凝神,雙手高舉長劍,再次斬下。

隨著那足以撼動天地的偉力,他披散在肩的黑發驟然白了一寸。

“破境!”

陳冀嘶吼著使出第二劍。

沒有技法,也不高深,僅是傾注他血肉與歲月的鋒銳劍意。

青絲漸退,青年眨眼間有如蒼老了十歲。

妖王笑得更為放肆:“小子,唯你一人敢與我對陣,奈何是個蠢人,自找死路!”

妖兵們舉起武器,齊聲呼喝。

傾風心中百味雜陳,比先前看自己受苦更甚。又走近一步,注視著不遠處的虛影,也想叫他停下。

城門外的陳冀腳步虛軟地往前滑了一步,急促換氣,只當對方是在犬吠,目光定定凝視前方,不知死活般地,再次出劍:

“蜉蝣——”

眾人跟著顫了顫。

陳冀如此年輕,又如此卓絕。他本該可以再活五十年、七十年……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柳望松低沉的聲音似也在天地震蕩中變得邈遠,仿佛穿透了十五年,乃至更遙遠的時間長河。

“蜉蝣不知日月,唯恨白日太短,四季太長。”

“逆行光陰,生死過客。以身殉道,盡歸一劍。”

“奪百載之失地,護人族之長安。”

“這是陳氏的道!”

尋常的劍客,借蜉蝣的光陰之力,以身為祭,只能出一劍。可陳冀連出了三劍,還能站立著活,可見是何其的天資。

難怪當年刑妖司群雄輩出,可都覺得,陳冀能成下一任劍主。

而那把人族氣運所化的國之重器,自龍脈斷絕後,再未擇主。

傾風多年都想不明白,陳冀的道究竟是什麽道。也不明白,自己該活成什麽樣,才能叫他當日的那腔孤勇稱得上是值得。

她很想叫天下人看看,陳冀這條路走得正確。可陳冀太過光耀,她注定短命,怕是來不及,要辜負了他的苦心。

三劍蜉蝣,陳冀的皮膚上有了皺紋。衣擺在烈風裏滌蕩著,聲音變得沙啞蒼老,只剩下一雙眼睛明亮如昔。

他不甘心,仍執拗地舉起了劍,立於寰宇之間,背影似巋然不動。

他對著天地呐喊:“社稷山河劍!你瞎了嗎?出劍!給我出劍!!”

他劍勢不減,寸步不退。

妖王被他懾住,雖覺得沒有萬一的可能,還是阻攔道:“等等!小子,你叫什麽名字?白澤自身難保,允你執劍了嗎?”

“讓我執劍!”

第五劍!

天地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