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劍出山河

(“我答應過我師父,我要陪他回界南。”)

陳冀一走, 院落變得尤為空蕩。

傾風百無聊賴地沿著屋子逛了一圈,回到自己房間,看見擺在床頭那個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搬出一張凳子,同陳冀在界南時一樣,坐在檐下,對著木塊刻劍打發時間。

以往見陳冀雕刻,總以為不怎麽難,今朝自己拿著把匕首, 才覺哪哪兒都不順手。

好好一塊木頭被她削短了一寸,劍的雛形還沒出來。表面全是粗拙的劃痕,猶如未愈的瘡痍。

倒不覺光陰流逝,再擡頭時,天色已暮。

橙紅的晚霞似要天幕都燃燒起來,無幾兩浮雲,光色卻很渾濁,而天際處連綿的山色又深到極致,與霞光相映, 蒼碧錯落。

傾風在專注中被拋除的雜念又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心不在焉地想, 持劍大會的報名該是已經結束了。往後刑妖司該忙著征選劍主。

諸人各有道路萬千,但京城的風起雲湧皆與她無關。她的末途, 該是陪在界南陪師父再戍邊幾年, 袖手閑看直至了此殘生。

思及此, 以往從不覺惆悵遺憾, 此時竟泛起些朦朧的落拓。說不清道不明, 自己也不懂是從何而來, 又該如何安置。

她再看了眼那抹落日的余暉。

心說,其實除卻歡鬧的人與林立的樓,上京與界南並無太大不同。

一輪月照多方人,同是霜天寒夜,同是林幽鳥鳴,她同陳冀待在一起,何必覺得牽掛不舍?

她回屋裏提了盞燈出來,擺在椅子旁邊,讓幽涼妖火照亮一院空地,續又雕起手中的劍。

此時半山廣場,飯後閑暇上山觀禮的百姓越發多,因已近尾聲,山下守衛便又放了一批人進來,此時看客裏裏外外圍了兩三層。

還未掛上名牌的弟子們焦急萬分。被幾位師叔逗弄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竭,各種撒潑耍賴的方法都試了一遍,無奈道行根本入不了幾位前輩的眼,連點波瀾都沒掀起。

眼見高台上的香燒到只剩不足半指長度,一群憔悴勞頓的青年連聲求饒:

“師叔,放個水吧,往後我指定孝敬您,時間快不夠了!”

“師叔饒命!我若連名都報不上,我師父定然得抽死我!”

“師叔你為何對我尤為嚴厲?其他人放走就放走了,我方才手都摸到香案了,您還將我拽回來!這不公平啊!”

“師叔,你們在此攔下我,可能攔下了未來的劍主,高擡貴手吧!”

“周師叔,我以為你面善,不想你竟如此鐵石心腸!”

幾位試劍的前輩也是有些累了,活動了一番手腳,無視眾人哀求,跟同伴數落道:“這些年輕人啊,真該領回去好好調教,這就不行了啊?連我這老身子骨都比不上。”

談笑間,林別敘從回廊後面繞了過來,朝幾位師叔頷首示意,徑直走向殿前的香案。

弟子們霎時哀嚎一片,伸出手高聲叫道:“師兄,且慢且慢!”

“還有一截呢!還沒結束!”

“我來!請師叔試劍。”

林別敘左手托袖,從案上又取了一支香,點燃後插入香爐,宣布道:“今日已經太晚,四位師叔先回去歇息吧,師弟們也可回去養精蓄銳。明日辰時,試劍繼續。”

弟子們淒慘的鬼叫聲戛然而止。沉寂片刻,在周遭百姓們雜亂的猜測聲中迷惘發問:“持劍大會報名,原來還可以有兩天嗎?”

“那……到何時止?”

“從未有過此等先例……啊,先生該不會是為了我吧?”

幾位師叔也面露驚訝,顯然並無準備。

周師叔與同伴對視幾眼,試探著開口道:“別敘,今日過試的人數與以往相比並未有多大差距,若先生是想給剩下的弟子一個機會,我幾人可以再守一個時辰,不必拖到明日。”

林別敘說:“等人。”

周師叔問:“等誰?”

林別敘笑了笑,兩手交握端正擺在身前,並不回答。

周師叔又問:“等多久?”

本以為這句也不會有回答,豈料林別敘靜默片刻,簡短吐出兩個字:“看她。”

此言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無論弟子還是百姓都驚愕非常,心中巨濤翻湧,表情難以自控。

等誰?

百多年來,持劍大會開展過數十次,從未選出過一任劍主,白澤也從未偏待過任何弟子。

而今這等莊嚴盛會,先生拖著滿刑妖司的修士,在人族萬眾矚目之下,也要等一人參會。

——等誰!

四位師叔未再多問,若有所思地互相作揖後火速離場。

弟子們提著武器,渾渾噩噩地聚到一起。微張著嘴,又相顧無言。

本還想悠遊山林的百姓一改先前慵懶,快跑著下山,找人傳遞消息。表情或驚或喜,甚至有人吼叫著就哽咽起來。

西山的日光終於徹底沉落,沿途的石燈再次點亮,明月順著徐徐晚風向上空高爬,山道上的腳步聲卻是與夜色不同的嘈雜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