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劍出山河

(是他在界南十五年來徒手築起的墻。)

茶爐裏的碳一直在燒, 通紅的火光從洞口透出,時不時揚出一些灰,只是從方才起壺口就沒有熱氣湧出。

這器具就擺在眼前, 傾風不時會瞟到一眼,實在忍不住掀開蓋子查看,發現裏頭空空如也,自然沒有半分熱氣。想起自己先前罵林別敘的話,悻悻把蓋子合了回去。

林別敘就在一旁看得仔細,趁機嘲笑也不奇怪。傾風於是別過頭, 遙望暝色中的遠山,不分他一絲眼神。

林別敘擡手拂袖一揮,滿山的天光陡然變亮,照出峰頂濛濛的煙雲,一眼望去,山巒在分合不定的雲霧中綿延起伏,恢弘壯闊。紅葉白花,蒼松古柏,濃艷欲滴, 似都在一瞬活了過來。

傾風掉頭去看,原先的位置已經沒了人, 正打算起身,右側肩膀被人輕拍了下。她倏然轉頭, 對上林別敘的側臉, 對方靠得很近, 在她耳邊說道:“今夜天冷, 傾風師妹睡覺記得蓋被子。”

手輕輕一推, 傾風來不及作聲, 便同上次一樣跌入湖中。

冷意瞬間席卷全身,傾風猛然驚醒,夢裏夢外的真實感官融合到一起,激得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她仰頭看去,發現這客棧的窗竟是壞的,風勁一大,便合不上了,敲得墻面“噠噠”作響。

傾風一手按著額頭,扯過床上的被子,卻是半點睡意也不剩。

好在夜已將盡,不過枯躺了半個時辰,便有早起的小販出來叫賣。不多時,行人的步伐密集了起來,臨街的商鋪相繼拉開大門,開始一日的營生。

傾風起床洗了臉,出門後發現陳冀居然還未起。站在門口等他收拾完,與他一起下了樓梯,在客棧附近尋了個小攤吃早飯。

支攤位的婦人手藝應當不錯,擺出來的桌椅都坐滿了。

會大早來這地方吃飯的,幾乎都是要早起上工的走卒販夫,一些人沒等到位置,也不講究,索性捧著個陶碗蹲在路邊,邊吃邊聊。

傾風站在一旁候了會兒,等到兩個空座。

桌面泛著油星,傾風抽出筷子,順手遞給陳冀,從腰間取出一塊軟帕,正想擦拭一下,就聽同桌的兩位年輕男人提起了持劍大會。

確切來說,四面八方的吃客都在聊刑妖司的事。

“聽說了嗎?今日是持劍大會的最後一天了,晚些我二人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什麽?之前不是還說要等人嗎?說先生已欽定了劍主。”

“劍主哪能欽定啊?你聽他們胡說。反正昨日傍晚,先生的弟子過來續香,便明白說了,萬事不可強求,今日就是最後一天。”

“那如果那個人來不了呢?怎麽不再多等等?都百多年了還在乎這幾日?”男人顧不上吃飯,用手背抹了把嘴,急切道,“先生看中的人,總不可能故意錯過,不定是瑣事拌腳,脫不開身。”

“這誰清楚?”

婦人年幼的小孩幫忙端來煮好的餛飩,傾風忙伸長了手接過。

餛飩湯裏飄著淺淡的豬油香氣,雖然調味只是一勺鹽,一把蔥,傾風卻喜歡得很。在南城、在上京,比起山珍海味,都更愛這一口熱湯。

陳冀掰下一小塊冷硬的餅,泡進湯裏,見傾風捧著碗卻不動作,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示意她趁熱。

邊上兩人還在說:

“我就想不明白,人族到底為何一直不出劍主啊?”

“你能想明白那才是見了鬼。”

男人喝幹凈湯,也不想離開,對著跟前的空碗憂慮道:“妖族若是像十五年前那樣破開妖境,率軍征伐,我等會不會真的淪為人奴?”

另一人斬釘截鐵地反駁道:“界南有陳冀!哪那麽容易攻破?你湯喝到腦子裏去啦?”

“陳冀也攔不住啊。光他一個人怎麽能行?”

“不可能是一個人!下次要是真的有妖兵來了,老子還賣什麽破燈籠,就是用腳走路,也給它走到界南去!”

陳冀掰餅的動作頓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攪拌碗裏的餛飩。

男人聽著同伴的大話,想也不想地嘲弄道:“你?就憑你?你是覺得界南缺水,過去拿血澆澆土嗎?”

邊上的食客也聽見了,跟著笑了兩聲。

同伴受到周遭人哄笑,從脖子根一路紅到臉上,血氣上湧,一拍桌子,激動地嚷道:“那也是命。就好比先生看中的人不願做劍主,那都是命!”

他指著自己,轉身對著方才打趣他的每一個看客瞪去,語氣堅如磐石,眸光明亮如星:“十五年前也是命,大夥兒都認命了,但是陳冀沒認,界南不還是留下來了?這次我也不認命!有劍主自然是好,沒有就沒有,自己的命就該靠自己博去!光賴在別人身後指望別人做什麽?我怕死,你也怕死,難道陳冀就不怕死了嗎?與其縮在別人後頭,擔驚受怕會被欺壓成人奴,不如上陣死個痛快,死個明白!我算不上陳冀那樣的英雄,可就是死,也要狠狠咬他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