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劍出山河

(傾風心道林別敘這人好變態)

幾人各懷鬼胎, 真真假假地糊弄,說得自己都快信了。

傾風低頭喝水,就聽屋外傳來三聲輕緩的叩門聲, 隨後張虛遊的聲音響起道:“別敘師兄。我把崔二郎的屍體帶過來了。”

喧嘩的人聲頓時停了,廳中眾人集體轉身,死死盯住大門。

謝絕塵過去開了門,張虛遊隨之擡起頭,目光虛虛地落在憧憧人影上,周身帶著一種蒼然的消頹, 腳步沉重地走進來,將懷裏抱著的人擺在前方的空地上。

數十人紛紛湧過來想要一探究竟,被張虛遊擋了開來,用白布遮住崔少逸的臉,讓他們莫像街頭查看貨物一樣地圍在屍體周邊指點。

豪紳們便只看見崔二郎露在外面的一雙手,以及他那身滿是血痕的衣裳。

崔少逸的年歲也才剛過二十,該是風華正茂,可不過剛死,那雙手便已幹枯得近乎沒有血肉, 徒剩一層薄薄的皮裹在白骨上。狹長的指甲比猛獸的爪牙還要鋒銳,不倫不類地長在他手上, 甚至讓人難以看出那是一雙人的手。

結合先前林別敘說過的話,眾人只瞥了一眼便匆忙挪開視線, 感覺一股涼意在腳底跟脊背上亂竄, 壓根兒不敢深想。

$1!——!”

崔老爺見親兒的屍體這般慘烈地出現眼前, 悲痛之□□絕, 喉頭噴出一口熱血, 竟憑意志掙開了林別敘的禁錮。

他余光一斜, 抽出就近一人別在腰間的長劍,雙手握住刀柄,全無章法地沖著林別敘刺去,嘴裏發出渾厚的咆哮,雙目圓睜,臉上凈是瘋狂。

傾風坐著沒動,林別敘也坐著沒動,二人表情皆是波瀾不興。

直到那鋒利劍尖快要紮到林別敘的臉上,呼嘯的劍風已撲至他的鼻尖,坐在下方的柳隨月才意識到危險,頭皮炸起,抓起一旁半靠的長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下了他的劍刃。

傾風聽見“鏗鏘”一聲撞擊,才驚醒過來,上前抓住崔老爺手臂,往後猛地一拽。

崔老爺半點抵抗之力也無,跟塊石頭似地重重倒在地上,正對著的恰好是崔二郎的臉。他用手肘爬行著上前,撲向兒子屍身,難以自抑地崩潰慟哭。

林別敘靜靜看著他,仿佛沒有方才那出死裏逃生,只惋惜道:“何苦?”

崔老爺聽不見他話,扯下崔二郎臉上的白布,用指尖一寸寸撫摸著他的眼、鼻、耳朵,屏住呼吸,怕驚擾了崔少逸的安寧,然後俯下頭,緊緊貼住他的臉廝磨。

眾人心中對崔二郎謀算他們還是懷有怨恨,可真見人死了,心緒更是復雜,說不出一句“活該”。何況這肝腸寸斷的生死離別,何人觀之能不動容?一種物傷其類的深切痛楚,叫他們無奈別開臉去。

林別敘看著父子這一幕,眼神也有兩分迷離,等了等,才在隱約起伏的嗚咽聲裏鄭重開口道:“還請諸位將所有服過藥物的人一一帶到刑妖司來,趁著我幾人還在,消解他們身上的妖毒。萬勿心存僥幸。之後刑妖司會持秘寶在城中搜尋那妖孽殘留的妖力,若是發現有人欺瞞,那只能請所有相關人去刑妖司的大獄裏走一遭了。”

他擡起手,送客道:“如無他事,諸位先出去吧,去找門外的弟子做個登記。張師弟,勞煩你負責。”

張虛遊木然點了下頭,沒有看他。還沉浸在一股難言的失意感傷之中。

眾人也正感無措,那哭聲悲傷得直往骨子裏鉆,他們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聞言利落轉身,相繼離開廳堂。

林別敘朝傾風攤開手,指節輕叩了下案幾,傾風飛速將三相鏡丟了過去。

柳隨月還賴在座位上,想弄明白事情經過,被柳望松提溜著衣領拽了出去。

她不服氣,扭動著肩膀小聲抗議:“我又沒說話!幹什麽要出去?”

柳望松在她耳邊道:“住嘴!你這人怎那麽不識趣?”

等人全部解散,廳內終於安靜下來。退盡嘈雜,僅剩下一陣陣斷續的抽噎聲。

林別敘未出聲打擾,由他宣泄。

崔老爺哭得要背過氣去,連呼吸聲都小到快聽不見,眼淚哭到似幹枯了,眼眶澀得發疼,才冷靜下來一點,又能艱難思考,聲音含糊地道:“我要將我兒屍身帶走。”

林別敘無情拒絕:“不能。”

崔老爺咬牙,淒厲吼叫:“為何?”

“你說呢?”林別敘道,“他的肉身已不是普通的肉身,讓你帶走後患無窮。何況,你鑄下如此大錯,刑妖司豈會放你離開?”

崔老爺痛呼一聲,並不在意自己後路,只用那白布沾著自己的眼淚,去擦拭崔二郎臉上的血漬。

林別敘站起身,踱步到崔老爺身後。垂眸看著他在崔二郎凹陷的臉頰上來回摩挲,妄圖從後者如今的面龐中看出曾經的影子,知他心中其實也萬分悔恨,輕聲道:“崔少逸若是死在幾年前,比現在要好。我說他只剩一張皮囊,倒也不完全錯。他服藥多年,我知道你懂真正的藥效,可是你真覺得,如今的崔二郎,還是你當初的那個兒子嗎?所謂的靈藥,真的是救人的仙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