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劍出山河

(“紀欽明來了,就在白澤的院裏!”)

眾人綁腿負重, 一路小跑至對面山峰,已有三位師叔在林中等候。

幾位前輩不知是不是跟陳冀學的派頭,手裏拿著根新削的竹杖, 一身老舊的寬敞布衫,倚在樹下似笑非笑地望著眾人,連那略帶奸猾的表情都跟陳冀如出一轍。

光是站在那兒,聲勢先漲了三分。指點時更是同樣的狠辣無情。

弟子們領命沿著坎坷不平的泥路站樁排開,手中橫舉木劍。

三位師叔則負手在人群中緩步穿行,見著哪個腿腳在顫, 就掩其不備側踢一撂,跟鏟鮮竹筍似的,一腳下去甚至能倒一排,驚得周圍慘叫聲四起。

閑著無聊了,又指著弟子讓表演一番上躥下跳。

林中野鳥頻頻驚飛,也被擾得沒了清凈。

未練多久,體力差的弟子已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春衫單薄,山地裏碎石又多,摔摔打打間身上皮肉都青紅了一片。莫說紮馬步, 坐在地上都腿肚子打晃。

其中以柳隨月嚎得最響亮,可她因打小學棍, 下盤倒穩,其實沒挨太多罰, 只是熬不住這一上午不間斷的摧殘。

春末的天方清朗幾日, 便染上了一些夏日的暑氣, 紅日高照, 熱氣在泥地與林蔭之間蒸騰, 悶得眾人滿頭大汗。

等弟子們覺得實在快支撐不住了, 才終於得了寬赦可以休息。

饒是傾風都不想再有動作,扶著樹幹在一片松軟草地上坐下。確實是沒什麽精力再出去惹事了,即便此時有人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她也決定先將這仇按下、再報。

她正出神發愣,張虛遊拖拽著一雙灌了鉛的腿朝她走了過來,停在半寸開外,氣力不濟地說:“傾風,我要同你坦白一件事。”

傾風擡著手腕挑了下木劍,示意他說。

張虛遊見她著實精疲力竭,半死不活,才有勇氣開口道:“你身上的金珠,其實是我拿的。我已經幫你還給謝絕塵了,一直忘了跟你說。”

“你拿的?!”傾風聲音陡然拔高,轉身去問柳隨月,“不是因為你金蟾的遺澤,讓我花財消災了嗎?”

柳隨月搖頭,腦子有些跟不上,問:“你消什麽災了?”

張虛遊說完,心下負累頓輕。

從沒為一件小事掛念過那麽久,全是他們柳家兄妹話裏話外地恐嚇,叫他杞人憂天。他松快笑道:“沒事了,只是這個。”

傾風深深注視了他一眼,眉頭因疲憊的喘息而微皺著,頗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張虛遊,你知道有些事,為什麽要等到臨終才說嗎?”

她緩緩收回視線,將手中木劍拄到地上,低下頭,拿泛著冷光的眼尾斜斜一掃,那眼神跟裹著刀似的,語氣森然道:“因為說了,就真的要臨終了。”

張虛遊剛要坐下,還半彎著腰,察覺到那股濃勃的殺意,兩股戰戰轉身就逃,驚恐道:“我是坦誠相告!坦誠如何也算是一門優點!何況我也沒昧了你的金珠,不過是物歸原主,你何苦與我追究!”

傾風提劍追去,喝道:“站住!”

張虛遊回過頭看,也不覺哪裏恐怖,就是忍不住尖叫:$1!啊啊!救命啊!”

弟子們唯恐天下不亂,難得來了點趣事,紛紛拍著手起哄叫好。

幾位師叔本在閑聊,見狀停了話題,注視著追逐打鬧的二人,以及一群春風滿面的看客,長長感慨一聲:“年輕人啊。”

他們最看不得年輕人這麽無憂無慮了。

一師叔上前,用竹杖敲打著旁邊的石塊,正顏厲色道:“笑得如此暢懷?張虛遊尚在訓練,你們有何臉面坐著?都給我起來,再操練一遍!”

癱成爛泥的眾人頓時止了笑,面上表情飛速變化著,無辜、茫然、驚駭混合在一起,將本就蒼白的臉更添一抹土灰。

等師叔低聲訓斥,再作催促時,這些復雜情緒一並化為憤怒,隨著淒厲一聲“張虛遊!納命來!”,在林間咆哮開來。

張虛遊身形矯健,三兩下爬到樹頂,瞪著下方聚集起來的一堆人影,控訴道:“什麽!你們關我什麽事!”

一師叔看著胡鬧到一塊兒的眾人,忽生感觸,撚著胡須心中恍惚,覺得已有多年不曾見過類似的場景,五味雜陳道:“傾風倒是與誰都能玩得起來,沒有派系之間的嫌隙。”

“派系?”邊上的師叔問,“傾風該加到哪個派系裏去?”

傾風出身鄉野,落拓不羈,與平民子弟能說得上話。

師從陳冀,又是陳氏一族僅剩的小輩,在刑妖司裏算得上根正苗紅。

戍衛界南十多載,與軍伍弟子亦算半個同道。

唯一該生有齟齬的便是那些官宦子弟,因她曾親自出手鎮殺紀懷故……可她清理門戶稱得上師出有名,連紀欽明跟趙寬謹都不予追究,張虛遊一行又自願與她結交,鬧不出什麽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