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千峰似劍

(樹妖的木身就是如此。不必介懷。)

荒郊裏天幹林燥, 遠處的青石旁還有一片焚燒過的寥落殘痕,深黑的土地上長出了一叢新草。靜謐四野中,倦鳥暮歸還林, 掠雲騰飛,落於舊巢。

花妖耳朵微動,轉向動靜來處,遙望著清邃山林,端秀面容上有種支離的空洞。素手如荼,在臉上輕拭。

傾風見她久不回話, 撿起地上的一顆小石塊砸到她腳邊,叫道:“姑娘,還在嗎?我回答了你,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一件事?我們陛下呢?”

花妖只垂眸看著自己手心,眼中神采無存,顯然神思已不在此處。

“不是吧?又走了?”傾風怨悱道,“你們這幫妖都好不講道理,不打招呼也罷,走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給放出去?每次都要勞我親自動手。下回見面, 我真是要打你的!”

湖上的花妖擡起手,在臉上摸到一片離枝的樹葉。葉片碧綠完整, 從她指縫間滑落,掉在她身前的水面上。

蕩開的水紋驟然間模糊了倒影的面容。

對面的聲音波瀾不驚地道:“我不知你與陛下有何深切糾葛。可你既然違逆祿折沖的旨意, 攜人藏身於昌碣, 想來也是不願斬殺陛下, 為何不放了他?”

林別敘說:“而今祿折沖已抽走人境國運, 也算是得償所願, 陛下於他已無用處。你將陛下還回人境, 也算是留人境百姓一條生路。”

衍盈擡頭看他,唇色慘白,躑躅間有些不敢發問,顫聲道:“人境痛喪國運,災禍接踵間,傷亡了多少百姓?”

林別敘閉口不談劍主問世,只面不改色地道:“不必你擔憂。正如先生常說,人族如水流不斷,草生不滅。縱使無白澤或國運庇佑,也會如枯木再春,生生不息。尋舟自渡,終有日出月落,夜盡晝來之時。”

花妖唇角微動,面色更是白勝一分,耳邊起了陣嗡嗡的鳴響,方止住她各種悚然的猜測。

林別敘推敲著腹稿,那頭花妖忽然行著禮同他道:“奴家得解了。”

林別敘正要出口的話沒了用處,古怪道:“你得解了?”

花妖:“煩君一夜,多有得罪。”

林別敘察覺到傾風已醒,便拂袖一揮,將自己的妖域收回。

依舊是孤月照空夜,一片冷清。

“多謝先生。”

花妖再次福了福身,那窈窕的身形盡數化為一團細碎的白花,隨風卷走,化為碎玉似的光華。

林別敘理理長袖,推門進去,恰好就見傾風從墻上拿過劍,倒提在手,嘴裏低聲罵了兩句,踩著窗台輕盈追了出去。

林別敘欲言又止,沒能及時出聲將人留住。

……這猴子,連在自己房裏,也是不走正門的嗎?

傾風循著花的香氣翻出院墻,萬裏月輝下,沒找見衍盈的身影,倒是差點撞上躲閃不及的犀渠耳目。

她也不好真將人逮出來,屆時與那幫小妖大眼瞪小眼,該是尷尬。於是繞了個彎兒,將他們甩到身後,引他們大半夜的在城裏混亂搜尋。

“跑得真快。”傾風閃身躲進一處小巷,前後看了看,徹底失了花妖足跡。用劍身敲打著發酸的背部,嘀咕道,“除了不能打,這花妖逃命的本事是真厲害。”

她失了興致,借著天上星鬥的布列確認好方向,準備回去接著休息。剛轉了個身,險些迎面撞上個高大鬼祟的身影。

那是個身長七尺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站到的她身後。悄無聲息的,走路時半點動靜也沒有,連呼吸也放得極為輕緩。兩人最近不過半丈的距離,憑傾風的耳力,竟沒察覺到他的存在,是以才嚇她一跳。

活人哪能不呼吸啊?是妖也不成啊!

傾風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見他眼珠不會轉動,那對點漆似的烏黑瞳仁肖似一顆鑲嵌在內的假珠石,只覺這黑燈瞎火的,有些陰森可怖。

又默默觀察著他的胸膛與脖頸,確認他是氣息格外綿長,吐一口氣的功夫,夠叫別人喘上十幾口,倒不是真的什麽活屍。

一驚一乍間,傾風感覺也自己也有口氣正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謹慎地偏開視線,打量起對面這個紋絲不動的男人的臉,

對方五官周正,眸光漆黑,長相俊朗,絕算不上醜。只是臉上肌肉有些僵硬,眼角的皺紋細看之下也很是古怪——不是因面皮松弛而堆出的褶皺,更像是自然雕刻出的道道劃痕。

正對著她,不說話,也不動作,如此更顯得僵硬,好似是尊栩栩如生的塑像,而非什麽真人。

傾風脊背發麻,被夜間的冷風一吹,感覺寒氣絲絲縷縷地從腳底往上攀,掐死了自己的好奇心,遠遠繞開男人,連對方的影子也小心避讓開,轉頭踏著無痕輕功一路飛奔回家。

林別敘還站在院裏等她,見她額角帶汗,幾乎是一路疾趕,不由問了句:“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