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千峰似劍

(何況我耿耿忠心,不曾叛主。)

貔貅聽著狐狸在人境那堪稱波瀾壯闊的遭遇, 摩挲著下巴道:“還以為他是個憨傻的。怎麽聽起來,竟是個人物啊。”

狐主的表情有輕微的變幻,不過很難叫人看出什麽情緒來。他沉穩的面龐喜怒不顯, 依舊溫文爾雅地說:“能得陳冀與先生的庇蔭,也算是那小子的造化了。”

僅憑狐狸的性情與修為,能在人境活到今日,只是斷掉兩條尾巴,已是屬實幸運了。

那狐崽子從小便不知“安分”兩字是什麽意思,生起氣來恨不能將腦袋拋出十裏地外, 渾身上下只剩個“膽”,闖下的禍事估計遠不止傾風所言那三兩樁。

且平生最是記仇。看他今昔在陳氏混得如魚得水,不曾怪罪陳冀,想也知道當初被斬斷尾巴是他自己皮癢活該。

狐主扶額道:“罷了,不必管那小子。是老夫待他過於寬縱,以致於他性情輕率無束,慮不及遠,看是落難人境也不知收斂,叫人斷了兩條尾巴都長不了教訓。這十幾年裏能安然如故, 多虧於陳氏在界南的庇護。此恩老夫記下了,若能有幸見到尊師, 再向他當面道謝。”

祿折沖在人境掀風鼓浪,都不曾將狐狸抓回妖境要挾於他, 想也是因為先生與陳冀替那小魔頭擋了風波。

那皮狐還上躥下跳折騰個不停, 至今能活著喘氣, 真是大道好生了。

看來是個講道理的人。

傾風扯起唇角朝他笑了笑, 繃緊的腿部肌肉也放松下來, 滿嘴熟稔的瞎話:“狐主言重了。狐狸是晚輩的朋友, 也算是我師父的半個徒弟,全是自己人,哪裏稱得上庇護不庇護。”

狐主眸光溫和朝她頷首,說:“老夫真身尚在百裏之外,先且告辭。今日晚間再敘。”

他離開前多看了白重景一眼,沒有開口,卻是別有深意。大抵也不信任這只立場不明的重明鳥。

長空飛鳥掠雲,虛影倏然消融於光色。

“沒打起來啊?還以為能有場好戲呢。”貔貅失望地拍了下腿道,“這老狐狸也忒沉得住氣,失蹤了十來年的兒子叫人欺負了都能忍得下,換做是我,如何也得打一架再說。”

他不大高明地挑唆道:“也或許是這身虛影不好施為,奈何不了你們,等他真身率兵到昌碣,就要變臉找你算賬了。”

傾風沒理會他這拙劣的手段,只是回憶著方才的對話,意猶未盡地道:“說來,還沒見過先生,不知先生傷勢如何了。也沒看見袁明跟柳望松。張虛遊若是在刑妖司,這樣的熱鬧哪能少了他?”

她將視線緩緩從鏡子移到貔貅臉上。

還沒開口,貔貅已破口罵道:“你想都別想!陳傾風,你又沒給我好處,就想讓我給你賣命。你知道我的血有多珍貴嗎?!”

白重景更是幹脆起身,朝下方一跳,化為原形飛遁而逃。

“你看!”貔貅斥責說,“狗都嫌你這樣的,三歲小孩兒都沒你討厭!”

傾風:“……”

這人的一張嘴真是好會說話。

林別敘見他二人又要開始互逞口舌,說:“你們若是清閑無事,我這裏還有許多別的安排……”

兩人回頭看他一眼,虛偽玩鬧的表情突然變得情真意切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彼此,挽起袖子,邊罵邊朝下方跑去。

“有本事過過招,你該不是怕了吧?”

“誰會怕你?今日但凡輸你一劍,我往後再不帶陳氏的名號出門!”

“好狂的口氣,走!”

兩人叫罵著,轉眼間便跟瘋兔似跑沒了影。

紀從宣從高台走下,準備回城主府審閱剩下的公文。街角那群早已等候多時的熟悉面孔跟著攢動起來。

小妖們想上前同他搭話,可還沒走近,便被紀從宣身邊的修士按著兵器嚇退,躑躅在原地不動。

紀從宣擡了下手,示意修士們稍候,主動朝前走去。

小妖們見他出現,反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打好的腹稿與滿腔的疑問也在忐忑中清空出去。

紀從宣笑著說:“怎麽?當真不認得我了?”

昨日花妖收回妖術,紀從宣便恢復了本來的面貌,小妖們看著他那張全然陌生的臉,著實不敢相認。

紀從宣摸了摸側臉:“莫非你們只認一個皮囊?”

一小妖鼓起勇氣,表情板得嚴峻,可惜一出口結巴的話音立即泄了他底氣:“六……將軍,我聽他們說,您是……是人境的陛下?”

另外的人忙跟腔道:

“這謠言也太荒唐了。人境的陛下,能三年多裏與我們稱兄道弟嗎?”

“六哥要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我等也不多問,只是想知道,您真是我們六哥嗎?”

紀從宣淡淡笑著看著他們。

說話的幾人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看著他,有種無所適從的尷尬。互相扯了扯彼此的衣袖,想叫兄弟們幫忙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