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千峰似劍

(世間那麽多路,選一條,往前走走看吧。)

林別敘被她這一句不起波瀾的豪言給震在了原地, 過了會兒才打趣道:“不愧是傾風大俠啊。”

邊上的小狗腿子聽不懂話中的揶揄,已經跳起來拍馬屁道:“不愧是師娘!一身浩然正氣,俠肝義膽!”

林別敘擡手按住自己小徒的腦袋, 將他往後推去,不要在中間礙眼。

小童蹦跶了兩下,見傾風不吃自己的吹捧,遺憾收起一片真心,跑去桃桃身側乖乖坐著。

從身後的書箱裏掏出一堆瓜果,用袖子擦了擦, 在地上分成四份,高興地拍拍手,隨即彎下背慵懶地坐著,托著下巴等對面大人的談話結束。

傾風瞅了兩個小娃兒一眼,眸中略帶笑意,轉向林別敘問:“怎麽?不是嗎?”

“這把劍不是那麽好取的。祿……村長說了,山河劍在此斬殺了祿折沖,自此,龍脈、劍意、祿折沖的氣機彼此貫連, 迄今已有三百多年。這場心境試煉……”

林別敘見傾風雖然看著自己,可明顯有些三心二意, 對付地點頭,估計只聽了個含糊, 無奈道:“罷了。我不與你講這些, 只是要將利弊先同你說清楚。”

他指向面前那堵高不見頂的圍墻, 臉色是難得的沉凝, 再三斟酌著道:“你若是真將這把劍取出, 兩界屏障得以消除, 它日龍脈寂滅,人境要吃的苦頭,會遠比現在多……”

傾風從容淡定,“嗯”了一聲,打斷他問:“那我若是不將這把劍取出,它日龍脈寂滅,妖境的百姓十不存一,這筆血債是不是也得算在我頭上?”

林別敘被問得噎住,回道:“當然不是。”

傾風又問:“兩界分明頭頂同一片天,腳踩同一塊地,可每次天塌地陷的浩劫,都是落在妖境頭上。人境若是繼續心安理得地躲在後面,這筆血債又該怎麽算?”

林別敘再次語塞。縱然有滔天的智慧,也給不出足夠信服的結論。

“對嘛,你也說不準。可是換作是我師父,換作先生,換作刑妖司裏的任意一名修士,我敢說,只要尚有一線生機,他們便不能見死不救。”傾風坦然自若地一笑,語氣堅毅地問道,“我只想知道,這把劍捅進少元山的劍,是不是必須得拔出來,才能有那一線的生機?”

林別敘唇角緊抿,眼皮輕顫,從迷離的遐思中回神,點頭道:“是。”

“行。”傾風將身上無用的東西都拋了過去,僅留下一把木劍,朝林別敘瀟灑笑道:“照顧好我徒弟啊。”

隨即縱身一躍,跳入那片迷瘴之中。

輕薄的霧氣如同萬年寒潭之下的冷水,爭先恐後地灌入傾風的口鼻,一刹那,仿佛有千萬根銀針在她靈魂中穿刺,神智脆弱得像是排空巨浪下的一粒黃沙,被兇猛的力道一次次往深處拍去,再沿著河流的末端隨波漂流。

刺骨的涼意之下,隨之而來的是一段龐統無序的記憶。

那些磅礴而不受控的瑣碎畫面如同潮水在傾風面前漲落,她浮沉其中,聽不清任何一句細語。

意識消弭之際,她無力擡手抓了一把,在觸摸到某一碎片時,被大腦遺忘過一遍的百年光景,倏然活了過來。

——是以前在儒丹城裏,因吸收了霍拾香的妖力,而經歷過的生生死死的人間萬象。

諸般驚惶不安的哭聲與悲痛至極的哀嚎,功成名就的狂喜與老病蒼頹後的豁達……

一段段亦真亦假的紅塵百味,錘煉出的那點人生明悟,猶如三千大夢初醒時閃現在腦海中的那點理智,將傾風從近乎溺斃的痛苦中驚醒過來。

傾風睜開眼睛,耳邊的囈語蕩然一空,只剩下如串串朱玉落盤的清脆雨聲。

大雨如注,在漆黑的夜幕裏匆匆而下。

一道淺紅的火光快被潮氣澆滅,映照出一間狹小的山洞。

傾風擡起頭,驚慌中屏住了呼吸,遠眺著憧憧黑影,聽風雨聲在林中來往,神情中還帶著一絲茫然。

直到手臂被推了一下,一聲音擔憂地問:“你怎麽了?”

傾風回過頭,看見一個與白重景有幾分相似的少年。

他灰頭土臉地抱著腿,身上衣服濕了大半,嘴唇凍得不停哆嗦,朝她靠近一點,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一語成讖了?

這山河劍的心境歷練,是三百多年的妖境?

傾風緩緩搖頭,兀自整理頭緒。

白重景傻愣愣地望著洞外的雨幕,手臂與臉龐上都是斜打來的雨絲,將他皮膚淋透,他微張著嘴,毫無征兆地冒出一句:“我爹應該已經死了。”

傾風再次回頭看他。

白重景扯扯嘴角,對她露出個很是傷心的笑容,問道:“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啊?”

傾風手指緊了緊,擡起右手,看向手中那把做工粗糲的褐色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