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千峰似劍

(三百年的路太長了,我第一次覺得長生不好)

祿折沖猛然驚醒, 虛汗淋漓。手臂高擡一揮,撞到了墻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屋內被白重景點了盞燈, 青年守在孤燈前,兩手環胸,對著那點火焰出神地望。

屋外是亮堂的光色,室內則是驅不散的陰冷。有著與世隔絕的昏暗。

白重景聽見動靜,反應慢了一拍才轉過身,看向床上的人, 猶豫一瞬,從桌上倒了碗水,端到祿折沖面前。

他拖了張小木凳,將水碗放在上面,不去看祿折沖艱難起身的狼狽模樣,回到那張四方桌前。準備坐下時,耳朵微動,聽見了外頭陣陣吵鬧的喧嘩,推門出去, 朝著少元山的方向長久佇立。

等白重景一身熱汗地回到屋內,祿折沖已經喝完了水, 胸前的衣襟被打濕一片,邋遢地粘在身上, 半躺著粗重喘息。

白重景靜靜站著,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悶聲開口:“你輸了。”

過了會兒, 又改口說:“我們輸了。”

祿折沖低聲自語道:“我沒有輸——”

他周身妖力濃郁, 不自覺地外溢。又因斬斷龍脈的山河劍被取走, 一股新的、微弱的生機,開始反哺他近乎枯竭的身軀。

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些斷斷續續的片段,裏頭盡是傾風孤寂而堅挺的背影。或立於飛霜,或思於黃昏。

她身後的城鎮燈火閃爍,零星幾點的燭光隨著路上飛揚的沙塵,如星火燎原,變得繁盛而熱鬧。

清冷的山道上,背負長劍懷志而來的勇士一位接著一位。如江河入海,追隨在她身後。

祿折沖氣息運岔,胸口巨痛,彎下腰嘔出一口淤血。

他緩了緩勁,閉上眼睛,凝神操控起遠在都城的那具傀儡。

傀儡步伐急促地穿過回廊,沖向書房,拾起桌上公文。待批閱完最上方的十幾回信,不知是喜是怒,激得他怪笑兩聲,心神牽動間又吐出一口血,這回徹底暈死過去。

妖境都城的樓閣比昌碣的要高壯許多。一座依山而建的華美宮殿,甚至好似能直入雲霄,不真實地墜在天邊,連路邊栽培的樹木,都顯得靈氣逼人。

傾風站在城門,遠遠瞧去,對比試煉中見過的那座古老都城,已全然看不出三百年前的原貌,只叫人嘖嘖稱奇。

傾風沒見識地在街上逛了一圈,察覺城中氣氛有種劍拔弩張的凝重。

想是祿折沖已將龍脈垂危的消息如實告知百姓,一路遊覽所遇的人群,皆在憂心忡忡地探討來日的安排。倒不至於動蕩慌亂。都城百姓對祿折沖的治理,似乎頗有信心。皆在耐心等待官吏議出定論,再布告天下。

走得累了,傾風選了間無甚出奇的客棧,坐到二樓臨窗的位置,點了碗面。

小二剛端了面上來,周遭的客人便相繼起身離去,行色匆匆、面有驚惶。下樓梯時幾人險些發生推攘,堵在後面的賓客,不時隱晦地拿余光瞟向傾風。

從傾風走入客棧到此時,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客棧四周已充斥滿大妖的妖力。

房梁、窗外、大廳,以及對面那來不及收拾碗筷的木桌,都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現了一道陌生的人影。

傾風自顧著吃面,恍若未聞,只是在瞧見一人輕飄飄地落在窗外的瓷盆上時,抓著筷子往下一點,不悅朝那人道:“那個誰,下來,別壓壞了人家東西。”

對方真聽她話,身如一片鴻羽,從花盆上跳了下來,直愣愣地杵在傾風身側,盯著她大快朵頤。

傾風泰然自若地吃完一碗面,又端起茶水喝了兩口,才愜意地翹起腿,拍拍桌上的木劍道:“也別浪費時間了,直接喊祿折沖來。”

不知是誰人接了一句:“好大的口氣。”

“自然是有點底氣在,才敢說這樣的大話。”傾風緩緩起身,笑道,“祿折沖該是已經知道了,何須多此一舉,走這過場?”

傾風說著一腳蹬開身側長凳,明暗處少說幾十名大妖,紛紛如臨大敵,一同釋放出震懾的妖力,只要見傾風稍有異動,便拔刃張弩,淩厲而發。

傾風擡手朝虛空一抓,一股堂皇而威赫的劍意無端凝聚於她手心,驟然蓋過了大妖們無形的威懾。

現場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傾風一身瀟灑的疏狂,抓著山河劍挽了個劍花,平易溫和地看著幾人微笑。

樓梯下傳來節奏分明的腳步聲。

人影未至,守在扶梯旁的大妖已恭敬朝後退去兩步,彎腰行禮相迎。

與問心試煉中那個差點被傾風一掌拍死的“二郎”有七成相似的青年,穿著一身水藍長衫走了上來。眸光幽沉地與傾風對視。

“聽說兩把劍都可以殺你。你更喜歡哪一把?”傾風左手抄過那把木質長劍,與山河劍並在一起細細打量,忽然無辜一笑,說道,“哦,忘了說,好久不見啊祿折沖。真是命運弄人,沒想到我活著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