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了能第一時間讀到詩,三娘都沒管她祖父的瘋狂暗示,依然厚著臉皮坐在鐘紹京身邊等著看詩。

她甚至還積極地給鐘紹京推薦自己剛才嘗了以後覺得好吃的茶點,爭取不讓鐘紹京攆自己走。

鐘紹京脾氣雖然不怎麽樣,卻也不會真的為難個五歲小孩。見她趁機賴在自己身邊不走了,反而還覺得有些新鮮。

“你不怕我?”鐘紹京問她。

他這個越國公在京師不太招人待見,也就賀知章他們這些老朋友還帶他玩,大多時候連家中小輩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三娘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到底有什麽好怕的。她誇道:“您人多好,見我想快點看到詩還特意邀我到您這兒來。”她說完又覺得誠實的孩子應該坦白全部想法,於是繼續給鐘紹京進行詳細的補充說明,“就是一開始看起來有點兇,我不是說您不好哦,只是看起來兇。”

三娘說完還煞有介事地給鐘紹京學他剛才的表情和眼神,並寬慰鐘紹京:看吧,誰擺出這種架勢來都會顯得很兇的啦!

鐘紹京:“……”

他臉上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奶兇奶兇的表情。

一老一小正來回討論著“到底怎麽個兇法”,顧況已經把詩寫完了。

賀知章作為東道主,客人做的詩當然是他先睹為快。他接過仆從呈上來的詩作定睛看去,頓時有些頭疼,神色無奈地看向挺直背脊坐在那兒的少年郎。

這小子啊,遲早毀在自己的脾氣上。

眾人見賀知章這副表情,頓時都生出濃濃的好奇心來:顧況到底寫了什麽詩才能讓賀知章有這種反應?

別人還須耐心等待,鐘紹京可沒那麽多顧忌,他離得近,一伸手就把賀知章手頭那張詩稿取走了。

三娘雖然感覺這樣從別人手上搶詩看好像不太好,行動上還是很誠實地湊了上去,迫不及待地看向紙上寫的四句詩。

前兩句只是改了賀知章的幾個詞,比如“盛蛤蜊”改成“盛炒蝦”,“亂如絲”改成“亂如麻”,讀起來大差不差,唯獨後兩句寫得比較尖銳——

漢兒女嫁吳兒婦,吳兒盡是漢兒爺!

三娘睜圓了眼。

她被這句詩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在說“我是你爹”嗎?

詩還能這麽寫?!

鐘紹京都被這詩弄得不知該說什麽好,笑著把它遞給旁邊的人。他瞧見旁邊的三娘還有些愣愣的,不由問她:“怎麽了?”

三娘覺得當面議論別人不太禮貌,挪近一些小聲和鐘紹京說起了悄悄話:“還有這樣的詩啊。”

鐘紹京今兒心情不錯,便跟她多說了幾句。

世上有百樣人,自然有百樣詩,只有朝中那些應制詩才會千篇一律,外頭的人寫詩花樣可多了。

像顧況帶來長安的行卷中就有首叫《囝》的四言古詩,全詩純屬平鋪直述,寫的那是一點雅味也無,偏還有不少人傳唱,紛紛誇贊顧況天賦卓絕。

約莫就是因為它寫的直白好懂吧。

三娘不知雅味到底是啥,不過這不妨礙她追問鐘紹京:《囝》寫的是什麽?詩題裏的囝是男孩子的囝,還是女孩子的囡?

鐘紹京就沒遇到過這麽能追根究底的小孩兒,索性叫人把筆墨呈上來,擡手把《囝》的全詩給三娘寫到紙上。

相比顧況他們灑脫自如的字體,鐘紹京連就著酒寫出來的都是秀致漂亮的小楷。明明是那麽小一個字,筆劃之中卻有著無窮變化,技巧可謂是臻於完美。

這樣的字若是被新手拿去臨摹,一定能把新手給帶進溝裏。

想在小楷這麽小的字上展現出筆劃間的巧妙變化著實不易,需要有極高的筆墨把控能力,不管稍粗稍細還是稍重稍輕,寫出來的字都會失衡。

總而言之,像鐘紹京這手冠絕長安的小楷,以三娘目前的小短手是絕對不可能學得來的。

三娘本來只是想知道詩的內容,看鐘紹京提筆寫起來後便被他的字吸引住了。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眼珠子跟著筆尖在紙上遊走,筆走到東她眼睛轉到東,筆走到西她眼睛轉到西,只覺自己見識到了很玄妙的一幕:明明都是一雙手一支筆,別人寫出來的字怎地這般好看!

等到鐘紹京寫完了,她還沒從剛才的近距離觀摩中回過神來呢。

鐘紹京本就酷愛書法,瞧見她這副看得入神的模樣覺得怪有趣的。他說道:“這麽喜歡看人寫字?”

三娘聽到鐘紹京的詢問後終於從那種狀態中脫出。她先長長地呼出口氣,把自己的呼吸給順回來,才對鐘紹京說道:“您的字寫得太好啦,我都看入神了!”

鐘紹京沒少聽人誇自己的字,聽著也不覺得新鮮或高興。他說道:“你才這麽大一點,怎麽知道別人的字寫得好不好?”

三娘有些茫然地回道:“好看不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