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氏得知三娘出一趟門便給自己加塞了幾樣功課,忍不住抱起女兒說道:“你一個女孩兒,何須這般辛苦?”

三娘說道:“不辛苦!”她信心滿滿地給她阿娘畫大餅,“等我以後當了官,一定給阿娘掙誥命。”

王氏聞言有些憂慮。

須知大唐最有名的女官上官婉兒便是死於當今聖上之手。

上官婉兒當年多風光啊,皇帝賜宴、群臣寫詩,便是由她坐在高高的彩樓之上擇選最佳的詩作來譜曲奏樂。那些文臣們寫的詩稿自樓中亂落如雪,無人敢有異議,只能各自取回。

連當時名盛一時、堪稱律詩先驅的“沈宋”(沈佺期與宋之問)二人也在其點評之列。

王氏出身名門,對上官婉兒這些不為尋常百姓所知的事跡多有耳聞。她女兒只是說著玩還好,倘若真叫她闖出點名堂來了,焉知她不會步前人後塵?

只是這些事她又不好與五歲大的小孩兒說,只能摸著她的腦袋嘆息道:“阿娘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能一生順遂。誥命什麽的,你阿耶與兄長們若是有本領自會給我掙來,沒有的話也不強求。”

三娘鼓了鼓臉頰,覺得自己被親娘給瞧扁了。她倔強地說道:“他們的是他們的,我的是我的,不一樣。”

王氏道:“好好好,我旁的誥命都不要,只要阿晗給我掙的。”

三娘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抱著她阿娘開開心心地貼貼半天。

當天下午,三娘就擁有了一把入門級七弦琴,這琴不是什麽名家手筆,音色遠不如王維那把好,不過她還是很高興,興高采烈地把幾種基礎指法練了半天,直至能夠流暢地彈出她所知道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音調了,才讓人幫忙抱著她心愛的新琴到處找人獻寶。

簡直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她擁有了一個特別厲害的老師。

證據是王維隨便教教就把她給教會了!

家裏人都是看著三娘長大的,對她的好記性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因而也並沒有太吃驚,只是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可怕的難道不是你隨便學學就學會了嗎?

當然了,對於勤奮好學的小朋友,所有人都是以鼓勵為主。

三娘第二天便屁顛屁顛地跟著鐘紹京去他家拜訪,按照計劃開始自己的抄書大業。

鐘紹京這位越國公算是一品大員,府邸規模比賀知章家要大得多,三娘走在裏面感覺像在逛大薦福寺似的。她邊跟著鐘紹京與賀知章往裏走,邊跟鐘紹京感慨:“您家可真大啊!”

鐘紹京睨了眼她邁到最大也走不出多遠的小短腿,笑著詢問:“要不要讓人抱著你走?”

三娘道:“不用抱,我現在可能走了。”為了表示自己確實很能走,她還特意把步子邁大了一倍,只差沒跨成一字馬。

鐘紹京:“……”

倒也不必這麽努力。

一行人走到鐘紹京的書房,三娘很快被裏頭琳瑯滿目的書畫以及文房雅具給吸引了。他家書房老大一間,不僅典籍擺了好幾架子,書畫更是多不勝數,光是二王、褚遂良等人的珍貴手跡便多達數千卷。

三娘感覺自己像誤闖了一個巨大的寶庫。

她忍不住問鐘紹京:“這麽多書和字畫,您看得過來嗎?”

鐘紹京笑道:“你猜我現在幾歲了?”

三娘看了眼他花白的頭發花白的胡子,再看了眼他布滿了皺紋的眼角,猶豫著猜道:“七十歲?”

鐘紹京道:“差不多,比你祖父都要大許多歲。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書畫,花了六七十年去賞玩猶覺看不夠,只恨不能把天下珍藏一覽為快,哪裏會有看不過來這麽奢侈的煩惱?”

三娘才活了四五個年頭,完全無法想象花好幾十年在同一件事上得是什麽樣的執著與熱情。

她只覺在外面走動以後見識了許多不一樣的活法。

也許正是他們這些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才讓他們在某些領域擁有尋常人無法比肩的成就。

日後她也能找到自己為之執著一生的方向嗎?

三娘暫且還想不明白,只是賀知章他們的出現讓她懵懵懂懂地意識到了點什麽。那本是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觸碰到的東西,卻誤打誤撞地在她心裏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這顆種子眼下還看不出有何特別,更沒有人能預料到它往後會長成什麽樣的存在。

賀知章跟到越國公府來,主要也是想看看鐘紹京剛搜羅來的二王真跡。

大唐的書畫造假市場已經挺發達,二王真跡更是最經常被造假的對象,因為他們名氣足夠大,而且曾經備受太宗皇帝推崇,自然是造假者最理想的搖錢樹。

這種情況下,購買者的眼力就十分重要了。鐘紹京手頭最不缺的就是錢,甭管真跡還是贗品,只要聽聞市面上有這類字畫在售他便會立刻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