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顏真卿過來的時候, 聽到的恰好就是三娘正搖頭晃腦給皇孫們背《勸學詩》。

更聽到了三娘後面給皇孫們強調的“是他,是他,就是他”“大半夜起來偷偷讀書的人就是他”。

顏真卿:“……”

顏真卿還真沒想過自己還沒正式被授官, 就得前來教導皇孫們習字,更沒想到皇孫堆裏還有個這般活潑的女娃娃。不過他在過來上崗前也聽前輩提了個醒,說是聖人還讓兩個神童陪皇孫們讀書, 倒不至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三娘本來還興致勃勃地跟小夥伴們分享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講著講著突然發現有點不對——

怎地大家都這麽安靜,而且還齊齊看向她背後?

三娘警覺地往後看去,只見身著春衫的年輕士子不知什麽時候到了門口。

對方瞧著約莫才二十五六歲, 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姿儀秀美, 眉目清朗,通身透著股遠超於年齡的沉著。

“先生!”

三娘一下子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麻溜喊起人來。

臉上還很有點不好意思。

畢竟她剛才算是背後說人, 且被本人聽個正著!

顏真卿祖上出過不少顯赫的能人,最早能追溯到孔子愛徒顏回。他本人也是讀《顏氏家訓》長大的, 為人再守禮不過, 見三娘面有赧色便笑著讓她坐回原位去聽講。

見座中都是小孩兒,顏真卿也沒上來就給他們講什麽結構與筆法,而是就著《勸學詩》給他們講起些書法家的小故事來。

書法這東西,除了靠天賦,最重要的得是勤奮。

比如王羲之的七世孫智永禪師,名揚天下前也曾經寫廢了幾萬支筆。

據傳智永禪師還把寫廢的筆收集起來立了個墳頭, 上書“退筆冢”三個字,以此紀念陪他度過漫長歲月的心愛筆頭。

這還是遠的, 京師近些年還出了個書畫皆絕妙的鄭虔,他少年時因為家貧買不起紙, 只能客居慈恩寺,每天取寺中那些大柿子樹落下的紅葉來練字,勤勤懇懇地把每片葉子都學了個遍。

可見想在書法方面連出點成就來,不下苦功夫是不行的。

三娘聽得十分認真,不僅記下這些名家事跡準備回家勉勵自家八叔以及兄弟姐妹,還對自己還沒去過的慈恩寺心向神往。

原來慈恩寺不僅有可以題詩的大雁塔,還有很多柿子樹!

李俅對此也很感興趣,湊到三娘邊上興致盎然地討論起來:“你說慈恩寺那邊的柿子甜嗎?”

三娘道:“我沒嘗過,不知道甜不甜。”她是個很有探究精神的孩子,當場開始安排起入秋後的行程來,“等秋天我們要是回了長安,我央八叔帶我去嘗嘗。要是甜的話,我多摘幾個帶給你們吃。”

李俅道:“等回了長安我也要去!我要是去得比你早,那就換我帶給你吃。”他興沖沖邀約,“當然啦,最好是能一起去,這樣我們可以直接吃現摘的!”

三娘點著頭答應:“好!”

兩個小豆丁仗著他們的位置比較靠後,堂而皇之地湊一起嘀嘀咕咕,而且話題已經離書法十萬八千裏。

李儼頻頻提醒無果,以至於他倆最終喜提新先生給他們留的雙倍功課。

對此,顏真卿也頗覺無奈。

一開始,他是真的想當個對學生和顏悅色的好老師……

最後實在是沒忍住罰了人。

李俅本來就不喜歡習字,顏真卿走後他就對著雙倍功課欲哭無淚。

李儼道:“我給你提了醒的。”是李俅自己聊到興頭上,連顏真卿走到身邊都沒發現。

李俅很有些郁悶,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對老師還是有種天然的敬畏,哪怕是出身皇室的李俅也一樣,只能皺著一張小臉算自己要寫多少張大字。

三娘也有點郁悶,她還是第一次挨先生罰,雖然罰得不重,卻也讓她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

以前她和李俅課堂上偶爾交頭接耳說小話,先生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概是一方面覺得他們還小不必太嚴格、一方面也礙於皇孫們身份不想管。

還得是性格較真的顏真卿才會正兒八經地罰他們。

郭幼明過來接三娘回去時就注意到她情緒不高,不由關心地追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跟八叔講講,八叔幫你出頭!”

三娘道:“沒人欺負我。”她怏怏不樂地跟郭幼明說起他們說小話被顏真卿逮個正著的事,最後才說出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先生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今天做了好多不對的事!

郭幼明伸手把三娘抱了起來,哄道:“怎麽可能?他肯定會喜歡你。”

見三娘不太信,他還給三娘分析起來,說是長輩對看重的後輩才會分外嚴格,要是對你一點期望都沒有,肯定不會管你的!只有希望你改好的老師才會罰你。

三娘本身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聽郭幼明這麽一開導便又支棱起來了。她立刻催促郭幼明走快些,她要回去寫功課,一定要寫得又整齊又漂亮,以挽回自己在新先生心裏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