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方之南(1)

奉天門外,提督諸葛嘉正率眾將官站在宮墻下,肅穆靜候。

遠遠的,有一騎馬溜溜達達地過來。諸葛嘉不動如山,他身後的眾人卻按捺不住,個個探頭去看,低聲詢問前排的人:“來了嗎?”

“按時間來說,該是來了,但這樣子,可不像啊……”畢竟,那位雷厲風行、律己和律人一樣嚴厲的殿下,怎麽會容許隨扈的人這樣憊懶。

等那匹馬近了一些,眾人看見馬上人的臉,不覺嗤之以鼻:“是那位花花太歲來了。”

順天最著名的花花太歲卓晏,歪坐在馬身上,一手紅豆糕,一手握竹筒喝渴水,散漫又自在。

神機營官員都穿五色團花曳撒,可唯有這位卓大少,把曳撒改得格外緊身,這夏日的薄衣,每一寸都貼著肌膚,更顯得他肩闊腰窄,身軀修韌,簡直不是來應差的,而是來炫耀自己身材的。

慢慢悠悠喝完了竹筒中的渴水,卓晏瀟灑地一轉身,正要下馬,擡頭就看見面前人人肅立、個個垂手,在諸葛嘉的帶領下列隊靜待。他差點被口中的紅豆糕噎住,趕緊滾下馬,縮著身子挨到諸葛嘉身邊,低聲問:“嘉嘉,咱神機營……不是來這兒搜查痕跡的嗎?怎麽一大早全這麽幹站著呀?”

諸葛嘉橫了他一眼,沒理會他,繼續面朝通衢。而旁邊人聽到“嘉嘉”二字,嘴角都是一抽。

這位相貌柔美的諸葛提督,操練起手下將士們極為兇殘,神機營上下無不畏為閻羅。可卓晏這個混不吝,敢摟著這個煞星的脖子叫嘉嘉,令全營上下聽得都是肝兒顫。

“卓把牌。”諸葛嘉終於開了口,聲音冰冷,“這是進宮當差,你怎麽還是這副懶散習性?明日起請準時來點卯,遲到一步,以軍法論處。”

“是是是。”身為中軍把牌官的卓晏隨口應著,一邊從馬身的錦袋中取出一把泥金扇,刷一下打開扇著風,一臉散漫,“整天扒焦土很無聊的啊,再說扒了快一兩百擔的灰燼了,火、藥灰加起來夠造兩個鞭炮麽?根本就不需要咱出馬的呀!”

諸葛嘉沒興趣再理會他,卓晏見他那冷若冰霜的模樣,也覺得無趣,便怏怏地要縮墻角涼快去,卻見東邊六部巷口上蹄聲響起,是數十匹快馬正馳向此方。

對方從東邊而來,背後的日光太過耀眼,卓晏一時竟看不清那群人的樣子,只能眯起眼伸長脖子去看。

只見騎手們來得飛快,尤其是當先的那人,玄衣黑馬,胯、下馬極為神駿,馬上人騎術超卓。馬蹄騰起煙塵,忽喇喇卷過青石鋪設的道路,幾個呼吸間,那人已經一馬當先,來到神機營眾人面前。

他一勒韁繩,在人立起來的馬上打量著他們,目光在卓晏身上頓了頓。

卓晏仰頭看去。這人飛揚凜冽而來,俯視他們的面容在日頭逆光中看未清楚,但只那顯露出來的輪廓便已足以攝人。

卓晏甚至覺得,完全不關長相的事。是對方的氣場太過強大無匹,導致他出現後,那照臨萬物的日光都仿佛為了他傾瀉而下,臣服在他腳下,令所有人都不敢看清他。

不知怎麽的,一種淡淡的畏懼湧上心頭,優哉遊哉混了二十年的卓晏,膝蓋彎就有點打顫。

他心想,這可真不對勁,世上怎麽會有人,只這麽一打照面,便令人心折臣服。

而馬上人卻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威懾力,在卓晏和他目光對上時,他甚至還朝卓晏點了一下頭。

和他凜冽的氣場不太相配的,是他的年紀。二十來歲年紀,錦衣怒馬,面容極為清雋秀挺。他似乎情緒不太好,神情略有憔悴,但那一雙眼睛,看著人時依舊如皎皎寒星,令人畏懼又神往。

不識時務的卓晏挺挺胸膛,笑著湊上前問:“敢問兄台貴姓?小弟卓晏,是神機營中軍把牌官。家嚴是應天府都指揮使卓壽,家祖乃是定遠侯……”

這祖宗三代都掏出來的架勢,令旁邊的諸葛嘉不由瞪了他一眼,神情錯愕又帶點玩味。

而對方在他這樣偉大的家世面前,依舊只略點了點頭,便自馬上躍下,將韁繩丟給身後追上來的侍從們,朝諸葛嘉一注目:“諸葛提督久候了。”

他聲音略沉,不緊不慢,即使因為急速奔襲而帶上了些許沙啞,依舊有種攝人的掌控力。

諸葛嘉立即上來抱拳行軍禮:“屬下不敢。”

被晾在一旁的卓晏有些郁悶。這人懂不懂啊,自己都掏光家底了,他卻連個姓都不提。他便有些無奈地示意:“那麽……兄台貴姓?”

聽他再度出聲,對方終於有了回應,他一壁由諸葛嘉引著往奉天門內走,一壁說:“阿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忘記我了?”

他身形挺拔頎長,走路的姿態舒展迅捷,眼神裏有遮不住的鋒銳,便如一頭剛成年的雄獅,正收斂了利爪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似帶戒備又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