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霧迷津度(2)

四天後,徐州的消息終於傳來,阿南離開了那艘船,有個少年已經雇好車在等她,兩人一起往開封去了。

開封。

朱聿恒手邊正有一封加急送來的奏報。開封地勢低窪,今年入夏後,黃河上遊降雨頻仍,河堤難守。

一旦河堤失守,周邊受災百姓將何止萬戶。朝廷自然得派人前去督察,如今工部正上報了人選,請聖上選定。

朱聿恒略加思索,在上面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畢竟,歷年河堤數據,他都有所涉獵,就連工部主事也沒有他精通。

臨出發當日,他去宮中辭別聖上。

祖父勃然大怒,惱恨道:“工部這麽多官吏,難道真的無人可用了?天下這麽多事,一樁樁一件件,你哪兒忙得過來?再者你剛休養月余,就要跋涉險地,此事,朕不贊成!”

朱聿恒忙笑著安慰祖父,說:“天下之大,萬事紛紜,陛下忙碌大事,孫兒就略微幫您幹些小事,本是分內事。何況孫兒將養月半有余,身體早已大好,陛下不必掛懷。”

皇帝端詳著他,又問:“你身體真大好了?唉,那個魏延齡,朕本來對他抱以厚望,誰知也是個庸醫,竟一劑藥把自己給弄倒了!”

朱聿恒隨意道:“孫兒也聽說了,大約是摔到頭了,這種事畢竟無可奈何。”

皇帝眉頭緊鎖,面露煩躁之色,似還要反對他去開封之時,外面有太監匆匆進來,站在殿門口低頭向他們行禮。

皇帝心情不好,喝問:“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啟稟陛下,王恭廠……出事了。”

“出事,又炸了?”皇帝拍案怒斥,“這群人怎麽管火、藥的,三天兩頭出事!前幾月出事不是剛換了個內臣太監嗎?這回是誰?”

“是……王恭廠內臣太監卞存安,正在殿外請罪。”太監戰戰兢兢說出了那個倒黴蛋的名字。

“讓他滾!滾去受死!”

太監嚇得屁滾尿流,退下時哀求地看向朱聿恒。畢竟滿朝都知道,當今聖上發怒之時,除了這個孫兒,誰也無法平息他的雷霆震怒。

朱聿恒想起自己與卞存安的一面之緣,便說道:“陛下息怒,這卞存安辦事穩重,之前還叮囑過諸葛嘉,連面粉飛揚都要注意的,應當是個謹慎之人。此次事故或另有隱情,就讓孫兒替陛下去瞧一瞧吧。”

“你又攬事上身。”皇帝煩躁地揮揮袖子,說,“還要去開封呢,你就少費心管這些了,好好收拾行裝去吧。”

“是,多謝陛下!”

朱聿恒出了宮門一看,門前跪著一個身材枯瘦的太監,正是卞存安。

上次只遙遙望了他一眼,如今朱聿恒仔細打量這個人的模樣,不由得微皺眉頭。

宮裏稍有地位的太監都十分注重修飾,熏香描眉的都大有人在。可這人不但不修邊幅,連臉都沒洗幹凈,上面還有灰黑的火、藥煙熏痕跡,又被汗水沖出黑一道白一道的溝壑,幾乎是張大花臉了。

他還穿著上次那件顏色褪舊的姜黃色曳撒,手肘袖口處都磨出毛邊了,衣上還被燒出幾點黑洞,顯然王恭廠這次爆炸,他就在現場。

朱聿恒示意他跟自己走,一邊問:“卞公公,你擔任王恭廠的內臣太監有多久了?”

卞存安口舌似不太靈便,說話僵硬,聲音也有點嘶啞:“今年二月底接手的,之前的內臣太監曲瑯因掌管火、藥出疏漏貶職,奴婢就頂上來了。”

“哦?那你之前在何處?”

“奴婢之前在內宮監,前年被派去采石場看他們開采石材時,王恭廠的匠人把火、藥放多了,奴婢就多嘴說了幾句。曲大人見奴婢略懂此事,便與內宮監商議,將奴婢調過去了。”

“短短兩年就能接手王恭廠,想必卞公公你在這方面確有才幹。”朱聿恒說著,又問,“你在內宮監時,如何知曉火、藥之事?”

“奴婢不幸,十三歲便被亂軍脅迫裹挾,後來朝廷剿滅了亂軍,奴婢因是受迫參軍的,便與其他一些年幼的少年一起被凈了身,送入了宮中充任奴役。在亂軍中時,奴婢曾受一位管火、藥的士卒關照,常與他相處,故此知曉一些火、藥之事。”

這個卞存安,不僅外表腌臜,語言也甚是無趣,似乎與人多說一句都不情願似的,一板一眼,語言都少有起伏。

朱聿恒也不再與他多說。二人到了王恭廠一看現場,不大不小的一件事故。

說大吧,就是一個火、藥庫爆炸,震塌了三間庫房。但要說小吧,又確實不小,出了兩條人命,其中一個是內宮監的太監。

“此事說來,就是我們王恭廠倒黴!”

朱聿恒還未進院子,就看見已經被貶為二把手的曲瑯,皺著苦瓜臉一臉晦氣,指著停在院中的一具屍身破口大罵:“混賬東西,仗著自己當初與卞公公認識,居然上門來討要火、藥。這東西進出都是有賬目的,誰敢私自給他?結果他被卞公公拒絕後,還偷拿鐵鍬自己去挖,這不火星子蹦出,直接把自己給炸死了!依本官說,他死得可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