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此時此夜(3)

在門窗上略略做了點布置後,阿南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她睡得很安穩。

也許是因為,這個黑著臉簽下賣身契的阿言,在來到她身邊的第一夜,就利落地替她解決了一樁小麻煩。

她睡得那麽安心,那麽香甜,甚至還夢見了公子。

她夢見他白衣勝雪,立在濃重的夜色中。紫禁城的新月之下,公子手中的“春風”劃出妖異的燦爛光線,飛舞在三大殿的琉璃瓦之上。

而她站在地上仰望著他,就像遙望那遠遠彼岸的浮生之夢。

那“春風”穿越黑暗而來,驟然綻放出絢爛的六瓣花朵。

她只覺得手足冰涼,低頭一看,迸裂的鮮血背景之前,是手足盡斷的自己,躺在血泊與火光之中。

在痛徹心扉的哀聲中,三大殿的火光熊熊燃燒,舔舐得公子的白衣盡成焦黑,也讓她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夢境紛紜繁雜,醒來後卻是一片安靜,隱約似有鳥雀啾啁之聲。

阿南茫然呆坐了許久,將雙手伸到眼前死死地盯著,直到確定自己還能控制住自己的雙手,才逐漸平復了自己的喘息。

起床推開窗,盛夏的濃蔭籠罩在窗外,讓屋內一切都蒙上了清淡的綠意。

然後,她就看見了在窗外活動的,也同樣蒙著一身淺碧顏色的朱聿恒。他手中拿著一枝剛折下的柳條,以柳代劍在練一套劍法。

他的身姿矯健優美,衣袂翻飛間氣旋流動,如同青鳥在水波上一掠而逝的飄逸影蹤。

驚悸的心漸漸舒緩下來,在這夏日清晨中,他帶來了一院微風。

阿南擡手打開抽屜,拿出梳子慢慢梳著頭發,像在欣賞風景一樣,望著窗外他的身影。

這男人體質真好,昨晚折騰了一夜,今天一醒來就這麽精神奕奕的,不見絲毫倦怠。

等到她將頭發梳好,挽成一個螺髻,他也收了動作,平緩了氣息。端嚴的肩背,挺拔的腰身,站在庭院中如同青松翠竹。

她用絲繩系好了自己的發髻,開口叫他:“阿言,給我摘朵花。”

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擡起手,拉下頭頂的石榴樹枝,給她折了一枝,連花帶葉隔窗遞進去。

鮮紅的榴花映襯著她的面容,格外鮮亮。

“打點熱水,我要梳洗。”她又說。

朱聿恒臉色有些不好看,但終究還是一聲不吭地端著一盆溫水進來了。

她試了試溫度,問他:“骰子練得怎麽樣了?擲一把試試?”

他冷著臉,見她翻過茶碗放在面前,便捏起三顆骰子,指尖收了收調整了一下角度,然後斜斜輕揮,在中途懸空張開手,讓那三顆骰子貼著碗壁旋轉落入碗底。

相撞,翻滾,落定。眼看著三個骰子慢下來,幾個六點仿佛就要出現。

阿南有些詫異地挑挑眉,而他也關切地盯著碗中的骰子,仿佛在檢驗自己一夜的成就。

可惜,最終三個骰子叮地一撞,只有兩顆順利地擲出了六,最後一顆已經翻出六的骰子在碗壁上多滾了一番,變成了一個二,躺在了碗底。

阿南拈起這三顆骰子,看向略微有些郁悶的朱聿恒,微微一笑:“不錯,一夜之間就能練出這樣的結果,你的掌控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強些。想當年我也練了兩三天才成功呢。”

這明顯炫耀的語氣,讓朱聿恒冷冷地“哼”了一聲。他的手因為徹夜練習,此時又酸又痛,手指不自覺有些痙攣。

阿南將他右手拉起,輕緩地替他按摩起來。

她的指尖瘦硬有力,在他的關節和指腹處反復摩挲,讓他緊繃的肌肉漸漸地松弛下來。

“習慣了就好啦,我五六歲時開始練手,也是拿不住筷子穿不上衣服,有時候晚上痛得躺在床上揉著自己的手一直哭……”她專注地替他按摩揉搓著,隨口說著,“那時候我不懂,也沒人替我按摩保養,所以後來手太疲倦了,有一次訓練時忽然麻痹,然後——”

她略微側了側自己的右掌,給他看掌沿一條細細的傷疤:“縮手不及,差點這只手掌就被要削掉半截。幸好當時公子在我身邊,及時替我撥開了那一刀,不然的話,可能我這輩子就完蛋了……”

公子。

他是她的奴仆,而她還有一個稱之為公子的男人。

所以他現在,是人下人?

朱聿恒縮回了自己的手,屈伸了幾下自己的手指,聲音冷硬:“差不多,可以了。”

“可以了就用早膳吧?我要喝紅棗小米粥……唔,估計你不會,那就替我去長松樓買吧,順便帶幾個油炸燴……”

話音未落,朱聿恒瞥了她一眼,又擡起手,拍了兩下掌。

卓晏穿著當下最時興的金竹葉紋越羅窄身碧衫,提著個食盒,笑嘻嘻地出現在院門口:“提督大人,阿南姑娘,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