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生朝露(1)

一番折騰,二人都是狼狽不堪,看看已過夜半,幹脆先回樂賞園,換件衣服休息一夜,明天再好好審問楚元知。

月上中天,阿南滿身塵煙地回來,覺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又要麻煩桂姐兒半夜幫忙備洗澡水。

要不……她的目光又看向朱聿恒,盤算著是不是讓他再幹幹家奴的分內工作。

經過正院旁邊時,廊下傳來低低的哭聲。

阿南與朱聿恒對望一眼,兩人放輕腳步走到轉角處,果然看到卓晏將臉埋在掌中,坐在無人處壓抑哭泣。

想必他已經知道了,關於母親的噩耗。

二人都是默然無言,站在拐角外,聽著他絕望的悲泣聲,那裏面,盡是無法留住至親的哀痛。

阿南沉默片刻,走到卓晏旁邊輕輕坐下,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而平生沒任何安慰技能的朱聿恒,只能遲疑著站在墻後。

卓晏茫然地擡頭,朦朧中看見她關切的目光,臉上的眼淚又一時收不住,只能扭頭向旁邊,抿緊唇不肯出聲。

阿南想拿袖子給他擦擦眼淚,可是她衣服上全是塵灰,竟無從下手,只能說:“阿晏,人世變故,總難幸免……你娘這些年來得你爹盡心呵護,又有你這樣的好兒子,至少此生安寧幸福……”

“不……你不知道……”卓晏聲音嘶啞,哽咽道,“我娘……是我害的,是我……”

阿南頓時錯愕,不知他何出此言。

而卓晏在這黑暗的角落,仿佛急需傾訴罪行的贖罪者,下意識地便對著她傾訴自己的過錯:“我娘最喜歡的那只金被銀床,它……它以前性子特別溫順,是我前幾年過年放炮仗時,隨手扔了一個嚇嚇它,誰知竟把它鼻子炸破了一塊,從此這貓就特別怕鞭炮聲,還怕火、藥味……我爹有次在營中查看火、槍、火、藥回來,衣服上沾了點硝石硫磺味,它就瘋一樣嘶叫,差點沒把他給撓了……這次大概是我大舅身上有火、藥味,所以貓才會發狂,抓了我娘,以至於……以至於……”

“不關你的事。”阿南打斷他的話,阻止他遷怒於己,“如果那只貓沒有得恐水症,就算被嚇到了撓人,也不會出事的。與你多年前做過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

卓晏嗚咽著,喃喃問:“真的嗎……”

“真的!”阿南斬釘截鐵,“難道你連我都不信?”

卓晏目光虛浮地看著她,而她的神情如此堅決肯定,讓他終於點了點頭。

他靠在背後的墻上,呆呆看著天上月。

阿南此時已經困倦無比,她拉了拉卓晏的衣袖,低聲說:“放心吧,別在這兒胡思亂想了,你娘吉人自有天相,貓抓得恐水症的概率……應該也不大,或許明日就好起來了。”

“嗯……”他茫然應著,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但總算不再是那種崩潰的感覺。

把卓晏哄回屋內後,阿南走出院門,看見靜靜站著等待她的朱聿恒,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不管怎麽樣,先回去休息吧。”

他們踏著稀薄的月色回桂香閣,夾道香柏森森,耳邊盡是山間松濤。

久遠之前讀過的一首詩,忽然在朱聿恒腦海中浮現。

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如朝露。若他追尋不到奇跡,那麽明年此時,他已經深埋地底,泥銷骨肉,化為虛無。

阿南見他神情如此低黯,以為是替卓晏傷心難過,便擡手輕拍他的背,說:“別想了。人生天地間,不過是倏忽寄居客,到頭來每個人都終將面對那一刻,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們在這人世間走一遭,又有何意義呢?”

“意義什麽的,我是真的不知道。”阿南想想,又說道,“大概是做點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肆意任性地活著,無怨無悔地離開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朱聿恒的面容在月色下顯得恍惚,問她,“今天你沒有僥幸逃開那個鐵網罩,殞身在楚家,你會覺得遺憾後悔嗎?”

“會遺憾,但不會後悔。”阿南毫不猶豫,幹脆利落道,“事情真相沒揭曉,萍娘的仇也沒有報,我若就那樣永訣人寰,當然會遺憾。可是到了這個時刻,楚家那個鬼門關不得不去,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我因此而死,又有什麽可後悔的?”

朱聿恒傾聽著她的話,沉吟問:“其實,我們可以用更溫和一點的方式,比如說,表露官府的身份,去招攬楚元知?”

“我確實也是這樣想的啊,甚至還拿出了我覺得他可能會感興趣的火折子和他探討,誰知弄巧成拙,他反倒以為咱們是拙巧閣派來的,痛下殺手了。”阿南一臉懊惱,但轉而聲音又輕快起來,“不過這趟再兇險,能抓獲楚元知,也算值得了。他與此案瓜葛甚多,一旦官府找他,還不立即帶著妻兒逃跑?他那手段,到時候我們能截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