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幽燕長風(4)

森冷的汗,從所有人的背後冒出來。

一個人,可以布置下什麽樣的陣法,讓一座近百萬人的城市,須臾間化為烏有?

在進入地道之前、甚至就在那些箭矢射下來的前一刻,他們都還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哪個陣法,擁有這樣的力量。

但如今,他們看著滾滾的大片濃煙,看著已經開始灼燒的煤屑,相信了。

這地下的煤炭深厚如海,綿延不斷,怕不有億萬石之多。這麽多的煤一旦被引燃,必將持續燃燒幾年、甚至幾十年,順天城將就此化為一座火窟,再也無法保留任何生機。

“讓傷員們立即出去。”朱聿恒盯著面前騰起的火苗,那一向淡定沉穩的嗓音,也在面罩後顯出一絲微顫來,“上去後,稟告聖上,盡快疏散京城所有人,一個也不能留!”

諸葛嘉早已無法維持那清冷的眉眼,他看看那已經開始燒起來的火,再看看朱聿恒面罩後決絕的面容,單膝跪地拜求道:“請提督大人先行離開,此地交由屬下等應付!”

朱聿恒沒回答,轉頭便朝著火海而去,一邊走一邊脫下自己身上的錦緞華服。

諸葛嘉起身追上去,聲音失控,以至於聽來有些嘶啞:“提督大人,此等險地,萬萬不能久留!”

“下來之時,我就已抱了必死之心。”朱聿恒的腳步頓了一頓,聲音反倒沉下來了,“人固有一死,但至少,可以選擇死得有價值些。”

“可您肩負重任,還要為聖上分憂、為社稷謀福啊!”

“聖上會理解的。”朱聿恒說著,掄起手中銀線暗花的錦衣,撲打向了離他最近的一簇火苗。

望著他毅然決然的身影,諸葛嘉只能令下屬立即帶著傷員出去求援,然後他也學朱聿恒的樣子,脫掉外衣,撲打地上的火苗。

下面的火在燃燒,周圍的箭矢依然根根射下。

朱聿恒剛剛滅掉一簇火苗,火光中只見一點銳光閃現,一支箭正向他迅疾射去。

朱聿恒正彎腰拍火,根本無法調整身體來躲避箭矢,倉促間只能掄起衣服,要將它拍落。

可那疾勁的暗箭,怎麽會害怕區區一件衣服,眼看就要穿透錦緞,直插入他身上。

只聽得破空聲響,流光乍現,是正在關注他的阿南,擡手間以流光將那支箭勾纏住,倏忽間將其撩開,反手一揮,射回了巖壁去。

朱聿恒轉頭看向她,而阿南朝他點了一下頭,說:“安心,這些箭交給我!”

她手中的流光快捷如風,將射向他和諸葛嘉周身的箭矢一一勾住甩出。

見此情形,就連一直縮在河道邊的楚元知,也脫下了自己的外衣,開始幫他們撲打火苗。

畢竟六十年的機括,射不多久,箭矢數量開始零落,勢頭也早已大減。但煤洞如此巨大,她能護住的僅是他們身邊一部分,更遠的地方,即使已經燃起半人高的火焰,也無力顧及了。

而葛稚雅,看了看上頭還在零星下落的箭矢,又看看那些頑固的火焰,站在河道邊冷笑道:“白費功夫。煤炭燃的火,可比普通的火熱多了,你們這點小打小鬧成什麽氣候?”

聽她這麽說,阿南收了手,回頭盯了她一眼。

朱聿恒知道她不是好脾氣的人,以為她會和冷嘲熱諷的葛稚雅動手,誰知他剛停手,便卻聽阿南說道:“你說得對,這樣做不成。”

說完,她幾步跨過來,抓過朱聿恒手中已經破掉的衣服,一把扔掉:“衣服燒完了,人也累死了,不能用這麽笨的辦法。”

幾人上到幹枯河道中,眼看一停手後,撲滅的火又漸漸燃起來,頓覺疲憊不堪。

楚元知直接脫力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管燙熱了,問:“南姑娘,接下來可怎麽辦?”

“就算現在勉強能控制火勢,可薊承明說子時此陣發動,到時候這地下,必定還有其他變化。”阿南咬住下唇,轉頭對諸葛嘉說,“你把那張地圖,再拿出來給我瞧瞧。”

諸葛嘉把地圖展開給她看。她的手指順著眾人所處的圓形凹洞一直向前而去,在那個旋渦的標記上重重點了點,說道:“這個旋渦,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肯定,是午夜之時就要發動的,那個最核心的機關。”

這一點,眾人都是深以為然,畢竟,最終的路途通向那邊,那裏必定是整個陣法的關鍵。

“我懷疑,這個旋渦,代表的是水。”阿南的手指定在那個旋渦之上,思忖道,“這裏盡是幹枯的地下河道,那麽原來的水去了哪裏呢?或許那旋渦的標志,就是指水改道去了那邊。”

“嗤,你這推斷未免太過荒唐了。”葛稚雅抱臂看著他們這群一身煤灰的人,嘲譏道,“人人皆知水火不相容,關先生布下的是火陣,他為何要在機關的盡頭給你留一片水,來破自己的陣?而且你說這是旋渦就是嗎?在我看來,說不定是雷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