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昔我往矣(2)

杭州。

從京城南下的船,慢慢地順著運河駛進杭州城。

阿南獨自趴在船舷上,望著岸邊鱗次櫛比的人家,一直在發呆。

直到船靠了湧金門,阿南走上岸,想起上一次坐船入杭州時,萍娘劃船、囡囡聽她講故事的情形。

不過兩三月時間,物是人非,變化真快。

阿南記得囡囡的二舅就在湧金門這邊的,便向路邊大娘打聽著尋摸過去。

剛到巷子口,便看見幾個孩子踢毽子的身影。阿南擡眼一看,其中一個穿著小花布衫、紮著兩個小揪兒的女孩子正是囡囡。

她的臉似乎圓了一些,臉頰紅撲撲汗津津的,在樹蔭透下的陽光中閃閃發亮。

阿南站在巷子口,不由得笑了,釋懷又感傷。

“先別踢啦,來幫我剝蓮子。”她的二舅媽招呼孩子們過來,三個孩子一起坐在門檻上剝蓮子,她自己則坐在旁邊剖著菱角,說:“今天做個蓮子炒菱角,你們都愛吃魚,我剛在河邊買了兩條鯽魚,又肥又大……囡囡,你那顆蓮子真嫩,嘗嘗看甜不甜?”

囡囡把手裏正在剝的那顆塞到嘴巴裏,笑了出來:“甜!”

“我這顆也甜!”“我這顆也是!”囡囡兩個表哥競相吃起來。

“別吃了別吃了,待會兒沒菜下鍋了……”

阿南正看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囡囡現在過得不錯,你可以放心了。”

阿南怔了怔,回頭看去。逆光中對方輪廓清俊,正是朱聿恒。

她心下不禁湧起一陣驚喜,但隨即又抿住了唇,一聲不吭地離開巷子走了兩步,板著臉問他:“你怎麽也來杭州了?”

“我還沒有問你,為什麽要不告而別,突然離開?”

說到這個,阿南頓時一肚子氣:“三大殿的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你又不肯履行承諾釋放公子,我不走難道還賴在順天嗎?”

“你誤會了,其實我一直在向聖上爭取。只是竺星河身份特殊,目前朝廷一時難以決斷。”朱聿恒解釋道,“只要他願意幫我,我一定會保住他的性命。”

“是嗎?”阿南擡起眼皮,朝他笑了笑,“可惜啊,死罪能免,活罪難饒?”

她一擊即中,朱聿恒默然不語。

“你之前不是也答應過葛稚雅的交換條件麽?她用薊承明的死陣,交換赦免她和葛家一族之罪。但你看她還不是清楚地知道皇帝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的,因此寧願死在地下。”

朱聿恒道:“葛家的罪,已經被赦免了。如今聖旨已下傳雲南,他們全族很快都可以結束流放,回歸葛嶺。”

阿南抱臂靠在身後樹幹上:“那是因為葛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如果是葛稚雅還活著呢?”

“事情已經發生,你又何必做如此假設?”朱聿恒自然知道自己祖父的脾氣,葛稚雅就算逃得一死,後半生也必定活得淒慘無比,因此避而不答。

“呵……”阿南翻了個白眼,“把我的蜻蜓還給我,我們兩清了。”

朱聿恒頓了一頓,道:“蜻蜓在應天,我到時找出來還給你。”

“這可是我第三次問你了,你一直只說讓人找找。”阿南轉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話,“事不過三,食言而肥啊提督大人!”

朱聿恒默不作聲,跟著她向巷子外走去。

阿南回頭看他:“跟著我幹什麽?”

他有點別扭地轉開臉,避免與她對視:“一年之期未到,我確是不能食言而肥。”

阿南轉頭看他,唇角一抹他看不透的笑意:“對哦,提督大人還給我簽了賣身契呢,看來……我不帶著你不行了?”

他哪裏聽不出話中的嘲諷意味,但也不願與她正面交鋒,只轉了話題,說道:“我命人帶了葛稚雅的骨灰回來,正要送往葛嶺,你與我同去嗎?”

阿南心情郁悶,轉過身去,本想一口回絕,但一低頭卻看見水面之上阿言的倒影。

他站在她的身後,在她本該看不見的地方,深深凝望著她,一瞬不瞬。

心裏那些厚厚築起的惱恨,終究在這一瞬間松動了。

她遲疑著,許久,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我也承了她的救命之恩,那就……一起去吧。”

去往葛嶺,必然經過寶石山。

騎馬從山下經過時,阿南不覺仰頭看向顏色赭紅的山頂,仿佛能看到自己借居過的樂賞園。

朱聿恒便說道:“卓壽被削職為民,阿晏的祖父也被剝奪了爵位,官位降了好幾級。”

“阿晏呢?”她問。

“他本就因丁憂而離開官場了,朝廷也就沒追究。”朱聿恒淡淡道,“欺瞞朝廷、藏匿宦官是大罪,卓家本該流放邊關,能得如此處理,已經很幸運了。”

阿南斜了他一眼道:“看來,你在皇帝面前說話,果然很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