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春風流光(3)

竺星河與阿南已深陷於攻勢之中。萬千短棍如長蛇如遊龍,糾纏住他們翻滾不斷,難以掙脫。

但竺星河的五行決畢竟非同小可。他帶著阿南偏轉閃避之時,手腕於棍陣最密集處疾抖。於是,這最難撕破的角度忽然爆出燦烈的血花,染得周圍風雨皆紅。

他們浴血突破,沖擊得八陣圖陣型頓時一散。

朱聿恒早已根據竺星河的行動軌跡,計算出他在突圍之後的下一步落點。他盯著竺星河,口中冷冷地吐出幾字:“西南,一丈三。”

諸葛嘉立即傳令:“第二圖第十一變,絞壓勢!”

他話音未落,竺星河已經帶著阿南落在西南一丈三開外的青磚地上。

身形在半空之中下墜,眼看腳下就是朱聿恒預計的範圍,竺星河臉色微變。

可落勢已定,他無法在空中變招,周圍的戰陣也已蜂擁集結。萬千攻勢挾著雨點砸落下來,眼看他們就要被壓為齏粉。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竺星河當機立斷,托住阿南的腰讓她躍上九曲橋畔的柳樹,脫離戰陣,任憑自己深陷於攻勢之中。

見他分心停滯,萬千短棍當即如巨蟒絞纏住他,翻滾不斷。

阿南站在柳樹上看著這威壓之勢,萎靡的精神亦緊張起來。她的目光緊緊盯在公子身上,尤其是他受過傷的手腕,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上一次這麽擔心他,是什麽時候呢……

是老主人去世的時候,她悄悄去婆羅洲最高的斷崖上,尋找獨自僵立了一天的公子。

她聽到公子對著面前洶湧的海浪發誓,他一定要回到故土,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洗雪父母所受的國仇家恨……

那是她唯一一次聽到他痛哭失聲,看到他崩潰無助、卻固執地要在這條世間最艱難的路上走下去的痛悟。

當時瘋狂撲擊在斷崖上的波浪,就與現在沖擊公子的攻勢一般,震天動地,讓面前的人無路可走、無法可擋。

但公子,他終究沖破了那一日的狂浪,迎向了今日這萬千攻勢。

只見間不容發之際,竺星河拔身而起,身形一旋一轉之間,引得持棍奮擊的眾士兵順勢向上攻擊,卻個個擊向了虛空暴雨。

陣型散亂,那固若金湯的氣勢頓時化為烏有。

“西北,六尺。”

“第四圖第五變,攢心勢!”

散亂的士兵們陣法疾收,於六尺處圍攏。

可惜他們之前的陣勢已被帶亂,而狂風席卷傾盆的暴雨,阻住了他們快速集聚之勢。

在響徹整個天地的暴雨聲中,竺星河身形急速下降,直插入棍陣正中尚未來得及閉合的空档,就像陡然壓下的巨石,讓湖面所有的水退卻開去——只是他揮手間激起的,是片片血色六瓣花朵。

時間似乎突然慢了下來。

青藍布甲組成的戰陣、風中狂亂起伏的樹木、瘋狂擊打地面的暴雨,碧綠湖水簇擁的堤岸樓台……在這青綠凜冽的底色上,陡然開出了片片鮮紅花朵。

如絢麗妖異的艷紅色彼岸花,瞬間開遍了這西湖上的小島。

而朱聿恒也終於看見了竺星河的武器。

他的手中有一枚極細的白光,如今上面沾染了無數鮮血,終於顯現出了形狀。

那是一支尖銳的細管,由他那枚素淡的白色扳指上生出,如同春日剛抽出嫩芽的銀白色蒹葭。

蘆葦般的細管上,有無數怪異的孔洞,隨著竺星河揮手傷人之勢,六瓣血花便自葦管的孔洞之中噴湧而出。

疾風獵獵的放生池畔,白光颯沓如流星,紅花綻放如噩夢,持棍結陣的士卒們,隨著鮮血的噴湧,發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摔跌一地。

在一片哀叫聲中,朱聿恒聽到了諸葛嘉失聲叫了出來:“春風!”

春風。

這駭人的武器卻有著這般溫柔的名字,只是它催開的,不是嬌艷的花朵,而是六瓣血花。

而阿南的武器,就叫流光。

春風拂流光,他們連武器,都是一對。

想必當初在海上,他們共同進退縱橫馳騁的時候,也是如此這般,春風流光攜手並行吧。

朱聿恒想著阿南臂環之中一轉即逝的新月,看著面前紛飛的血雨,目光下意識穿透已經潰不成軍的八陣圖,射向阿南。

冷雨暴擊,似乎讓她的意識清醒了一些。她從柳樹之上躍下,頭發散亂,臉頰上全是血汙,身上紅衣遍布泥塵,便如羅刹降世,邪氣彌漫。

而從八陣圖中殺出,攜帶著血雨腥風的竺星河,此時身上亦被斑斑血跡染成一身紅色。

兩人正向著碼頭邊奔去,企圖脫出八陣圖,逃出生天。

而她為了救這個人,誘騙他服下劇毒,要置他於死地。

似有冰冷的寒氣從額頭貫入,朱聿恒只覺太陽穴劇痛難耐,就像兩把刀子正硬生生紮進去。

但,那刻入他骨血的冷靜與驕傲讓他竭力忍耐,不允許他讓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