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越陌度阡(2)

她足踏船頭雕刻的青蓮,取下口中叼著的精鋼發釵,慢慢地將自己的濕發挽起,在月光背後俯視著船上的青蓮宗眾人,如同羅刹臨世,殺氣彌漫。

船上的人看著她,驚恐萬狀,不知這個忽如其來的兇神惡煞,是如何突然冒出來的。

而她慢慢地擡起手腕,臂環在月光下發著冷冷光華,對準了船艙中的頭目老者。

倉促之間,青蓮宗的人立即回防,擋在頭目面前。

可惜他們防得住她的身影,卻防不住那一線流光無孔不入,倏忽間穿透人墻縫隙,直取頭目的眉心。

眾人沒想到她下手如此穩準且狠辣,正在反應不及之際,卻見那新月光芒一閃之際,硬生生停滯在了距離頭目雙眼不到一尺之處。

是竺星河,他是最了解阿南的人,是以一見她動手便知道她的攻擊方向,此時身影飄動,早已攔在人墻面前,手中春風如初初抽芽的蒹葭,瑩光細長,那上面的花紋正卡住了新月,並反手一絞一揮,精鋼絲纏繞於葦管之上,所有攻擊力量立時消弭。

起起落落的潮水似永不停止,洶湧地拍擊船身。立於船頭青蓮之上的阿南用力擡手揮斥,精鋼絲立即從葦管之上松脫,新月倏然回轉,一縷光華急縮回她的臂環之中。

一擊被阻,阿南立即飛撲上前,躍上船艙,向眾人直擊。

然而,竺星河早已張開了雙臂擋在青蓮宗眾面前,看著飛撲而下的她,聲音既冷且急:“阿南,住手!”

她的流光即將正面射向他的胸膛,而他已經收了春風,並不與她相抗——因為他知道,面前這勢如瘋獸的女子,世間沒有任何武器能收服她,即使是他的春風,也絕無可能。

因此他只袒露自己的胸口,任由她的攻擊撞向自己。

十四年來對她的了然於心,讓他敢於賭這一次。

那流光在他胸前破開了三寸長的口子,鮮血於白衣綻裂處湧出,他胸前印上一道鮮紅血月。

但與此同時,那抹奪目的流光也硬生生地掠過了他的身軀,在空中虛妄飛舞著,奔赴回茫然恍惚的阿南臂環之中。

他賭對了。

只這一瞬間的錯神,他已經欺近阿南,春風輕揮,點在了她的肩井穴上。

阿南的右手頓時麻痹,那臂環便再也擡不起來了。可她一身兇悍之氣,哪是右手失控可以阻止的,身軀前傾便要直沖入面前青蓮宗眾中,腰間一緊,卻已經被竺星河一把攬住。

那前沖的力道,被竺星河借力卸掉,順勢帶著她後退,將她拽下了船,兩個人一起落在了漫水的沙洲之上。

青蓮宗見這個女煞星被擒,哪還敢多問,朝竺星河拱一拱手,立即抄起槳櫓,向前飛也似地劃去。

司霖在阿南手下吃虧甚多,見她這瘋魔的樣子,哪敢久留,對公子一點頭,趕緊追上青蓮宗離去。

阿南情知他們此去,不但要劫掠方碧眠,更要殺害綺霞,哪肯罷休。她咬一咬牙,一把甩開竺星河,大步趟水要追上去。

冷不防腰間一麻,是竺星河制住了她,在她癱軟倒下之際,他自身後抱住了她,帶著她涉過淺水,將她放在了沙洲另一邊自己的小船上。

阿南仰躺在小舟上,看見空中冷月黯淡,天河倒懸,洶湧的海水在耳邊澎湃,整個天穹似被浪潮撕裂扭曲。

她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動蕩的蒼穹,也看著俯身望著她的竺星河,氣息沉重急促,許久,卻只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為什麽?”

“我倒想問你為什麽。”竺星河在她身旁坐下,擡手將她粘在臉頰上的亂發撩開,看著她因為激憤而通紅的眼眶,眉頭微皺,“我早告訴你,青蓮宗如今與我們合作甚佳,你擅自動手,還痛下殺招,這是要置我、置兄弟們於何地?”

阿南死死盯著他,聲音嘶啞地反問:“為什麽要殺綺霞?你明知道……苗永望並未對她吐露任何秘密!”

公子眸光暗沉,靜靜看著她許久,才低低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渤海夜風寒冷,阿南想問綺霞有什麽值得他們痛下殺手的地方時,腦門忽然沖上一片冰冷,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

陽關三疊。

綺霞可以幫助阿言解開進入水下城池的方法,是這世上,僅有幾個知曉古法陽關三疊曲譜、掌握了那個水洞的鑰匙的人。

所以,公子不允許她打開水城,讓他們進入其中。

他要這天下動亂顛覆,要這災禍成為他的可趁之機。

他非但不可能幫她制止即將到來的災禍,連可以阻止災禍的人,也要順手清除掉。

一瞬間,那些以往經歷過的、卻未曾想明白的事情,全都湧到了她的眼前,似在猛然炸開。

老主人去世時,在懸崖上痛哭失聲發誓復仇的公子。

薊承明焚燒順天、要以百萬民眾為殉時,潛入宮中冷眼觀察動靜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