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鬼域照影(4)

皇帝禦駕,一切都以妥善為要。朱聿恒親自領兵去城內布防巡邏,而阿南是個閑不住的人,略作休息有點精神,感覺身上傷勢也沒什麽大礙了,掛念起在郊外守墓的卓晏,便騎馬出了城。

龍勒水蜿蜒流淌過灰黃的荒原,冬日夕陽薄薄披在綿延的大地上。

尚未到墓前,阿南便看見了卓晏的身影。卻見他被一個孩子拉著離開了墓地,往後方快步走去。

阿南有些詫異,追上去問:“阿晏,你上哪兒去?”

卓晏擡頭看見她,指了指拉著他大哭不已的孩子,道:“他娘出事了,我來看看。”

阿南看著這孩子臉上的鞭痕,問卓晏:“你認識他?”

“嗯,他娘出去幹活時,他偶爾會溜達到我那邊,挺懂事的。”

轉過土堆子一看,下方河床上,一個女人昏迷不醒,倒在水邊。

原來她在河中戽水太久,凍得腿腳麻痹,回程中摔下河岸撞到了頭,至今未醒。孩子拉不動她,只能來找人求救。

卓晏忙和阿南將她送回窩棚,安置在幹草鋪上。卓晏問明了災疫大夫所在便急忙跑去了,阿南想著給她燒點熱水,正去河裏打水,忽聽到身後傳來詫異聲音:“南姑娘?”

回頭見是墨長澤和幾個弟子,阿南便打了個招呼:“墨先生怎麽在這兒?”

墨長澤道:“龍勒水是此地命脈,河水忽然幹涸,必有大事,我帶弟子們來查看一下。”

阿南點頭,又指了指岸邊,說道:“河水漲落不定,災民們還在修築堤壩,這邊工事該有些預應方案才好。”

“是該出個方案。但天災頻繁,縱然我們救得了此地災民,又如何救濟天下災民?就算救得了全天下的災民,可還不是眾生皆苦,每個人都奔波掙紮在這世間,營營苟活。”墨長澤嘆道。

阿南默然,心道若青蓮陣法徹底發動,這邊怕是水都沒了,還修築什麽堤壩?

擡頭看見卓晏帶著大夫過來,走到了墨長澤身後。他顯然也聽到了這番話,眼中淚光湧起,悲難自抑。

阿南感慨地想,人生巨變,卓晏這個浪蕩子也終於開始懂得人生艱難,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聽墨長澤他們商議如何改水道,阿南便道:“我看此處地勢,應當適用渴烏,也就是過山龍。墨先生,我畫個圖樣給你瞧瞧看合適不。”

時間緊迫,她匆匆畫了個大概,墨長澤看著草圖眼中放光,又遺憾道:“只是沙漠之中哪來如此多的木頭竹竿,終究難以施展。”

卻聽旁邊卓晏遲疑道:“雖然沒有竹木,但龍勒水出敦煌後,在下遊有個水草豐茂之處,生長著不少蘆葦。我看過有人以蘆葦和上膠泥,加以烘烤,亦能造出相似物件。”

墨長澤大感興趣,道:“這種法子在南方較多,我久居北方,倒不是很熟悉,你具體和我說說。”

卓晏頓時瞠目結舌。

他過往二十余年都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即使見過那東西,但哪懂得詳細具體的道理,磕磕巴巴連猜帶蒙講了一些,墨長澤和幾個弟子都是大搖其頭,感覺難以實施。

“墨先生別急,隔日有空,你們一起弄點蘆葦膠泥試驗一下唄。”阿南說,“阿晏也好好回憶一下,要是能幫上忙,對敦煌也是大功一件。”

眼看天色已暗,送走了墨長澤後,阿南到卓壽墓前上了炷香。

“阿晏,其實我有事要找你幫忙。”打量他披麻戴孝的模樣,阿南又覺有些難以開口,“你會吹笛曲《折楊柳》嗎?”

“會,這曲子我熟。”卓晏道,“畢竟我朋友多,相聚別離常吹這一首。”

“這曲子,有古曲和今曲的區別嗎?”

“這倒沒聽說,笛曲傳承有序,應當沒有什麽變化。”卓晏說著,忽然明白過來,問,“這麽說,是這次的陣法,需要用到《折楊柳》?”

阿南點頭,道:“敦煌這邊的樂伎,因為都與馬允知有關系,所以我們不方便用,阿晏,你是我們最信得過的人了。”

卓晏毫不遲疑,問:“什麽時候去?到時候喊我一聲即可。”

阿南沒想到他如此幹脆,心下一松,不由笑了:“你不擔心別人背後非議?”

“那又有什麽,我本就是無行浪子,哪天斷過非議?”他靠在墓碑上,面上盡是蕭瑟神情,“實不相瞞,阿南,我也想和你、和墨先生一樣,這輩子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不了大事,哪怕再小,也想去試試。”

告別了卓晏,阿南又受托去看了看卞存安。

“阿晏在那邊認識了個孩子,請卞叔你下次過去時,把家裏那幾本畫冊順便帶過去,他也可以給孩子教教字畫打發時間。”

卞存安一聽,眼淚便落下來了,哽咽道:“以前讓他看書,他都偷跑出去鬥雞走狗,如今倒懂得上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