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雨雪霏霏

一場雪下過,敦煌城與周圍的荒漠沙丘,全都罩上了白茫茫一片。

雪霽初晴,日光遍照蒼茫起伏的大地。朱聿恒率眾出城,百余騎快馬沿著龍勒水而行,查看河流情況。

龍勒水依舊潺潺流淌在荒野之上。近岸的水結了冰,但河中心的水流與平時相比,未見太大增減。

朱聿恒站在河邊,靜靜地駐馬看了一會兒。

距離他與阿南破解照影陣法已過了三天。目前看來,敦煌周邊的地勢與水脈並無任何異狀,這六十年前設下的死陣,應該是已經安全破解了。

胸腹之間的隱痛依然存在。當時在洞中,毒刺已經發作,盡管被阿南在最後時刻剜出,沖脈也不可避免顯出了淡紅的血跡。

但與之前各條猙獰血脈相比,這點痕跡已是不值一提。他的身體也未受到太大影響,不會再纏綿病榻十數天無法起身。

曠野風大,雪後嚴寒,韋杭之打馬靠近皇太孫殿下,請他不要在此多加逗留,盡早回去歇息。

“聖上明日便要拔營返程,殿下亦要南下,接下來又是一番旅途勞累。您前兩日剛剛破陣受傷,務必愛惜自身,不要太過操勞了。”

朱聿恒沒有回答,只望著面前被大雪覆蓋的蒼茫荒野,仿佛想要窮盡自己的目光,將隱藏在其中的那條身影給挖出來,不顧一切將她拉回懷中,再度親吻那千遍萬遍縈繞於魂夢中的面容。

“阿南……有消息了嗎?”

韋杭之遲疑一瞬,回道:“沒有。不過陛下已下令,將她的圖像傳到沿途各州府和重要路段隘口。只要南姑娘一出現,必定有消息火速報給殿下。”

朱聿恒聽著,心中卻未升起任何希望,只撥馬沿著龍勒水而行。

一開始,他還能控制住自己打馬的速度,可心口的隱痛仿佛點燃了他深埋的郁積躁亂,他馬蹄加快,仿佛發泄一般地縱馬向前狂奔,一貫的沉靜端嚴消失殆盡,只想瘋狂地大聲呼喊,將堵在心口的那個名字大吼出來。

他拼盡了全力,費盡了心機,終於讓她放飛了屬於竺星河的蜻蜓,讓他有資格擁她入懷;他豁命相隨,生死相依,終於換得她在幽暗地下,貼在他頰上的輕顫雙唇,濕濡雙眼……

可,屬於他的極樂歡喜,唯有那短短一刻。

她引誘他旋轉了地道,拋下了被幸福沖昏了頭的他,消失於玉門關。

而那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未來在握,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她,以為心心念念一路渴求終有了圓滿結果,卻沒想到,一旦她冷漠抽身,他便是萬劫不復。

冷厲如刀的雪風在他耳畔擦過,令他握著韁繩的雙手僵直麻木。

他終於停下了這瘋狂的奔馳,將自己的手舉到面前,死死地盯著看了許久。

日光在他的手上鍍了一層金光,顯得它更為強韌有力,似乎擁有足以掌握世間萬物的力量。

這雙她最喜歡的手,有時她會以迷戀的神情細細審視它,讓他無法控制地生出一種類似於嫉妒的古怪情緒。

可,再有力的手,也無法將她把握住,留在身邊。

阿南,她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她想來就來,當她要離開時,沒有任何人可以挽留。

那一日,他在地道等待她返回,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聖上親自派人來催他,說石門已經清理完畢重新開啟,讓他立即返回地上。

那時,他才忽然如夢初醒,忍著傷痛抄起火把躍下地道,率領侍衛沿著地道一路尋找阿南而去。

可,地道已經轉成了死循環,他在裏面繞著圈,始終尋不到跟隨阿南的路徑。

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只能將青蓮再度調試,終於打開了前往玉門關的通道。

他不敢相信是阿南騙他截斷道路,心口的狂亂執妄幾乎要淹沒了他的理智。

怎麽可能,他們剛剛出生入死,怎麽可能在攜手同歸的下一刻,她便如此狠絕地拋下了他?

甚至……在離開之前,她還與他熱切相擁,纏綿親吻。

她看著他的目光,比跳動的火光還要繾綣熱切……那該是他以後能永遠擁有的歡喜,怎麽可能只這一瞬便失去!

他不顧任何人勸阻,拖著身上傷勢,打著火把在地道中強撐到玉門關出口。

從枯水道中追出來,他只看到了神情錯愕站在面前的卓晏。

因為地下的黑暗窒息,也因為心口的焦慮,朱聿恒喘息沉重,胸口的傷口似有崩裂,染得繃帶滲出血跡來。

“阿南呢?”

卓晏顯然沒見過殿下這副模樣,慌忙一指身後,遲疑道:“她一出來,便上了馬,向那邊去了……大概有大半個時辰了。”

朱聿恒臉色蒼白晦暗,死死盯著她消失的地方,厲聲問:“其他人呢?為什麽不攔住她?”

“之前……之前有幾個海客和青蓮宗的人也從這邊脫逃,所以廖素亭他們追擊去了,至今還未回來。我一個人在這邊,看到南姑娘從枯水道出來……她臉色不太好看,拉過馬便要走。”卓晏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後面的話,“我當時跑去攔她,問她一個人要去哪兒。她卻擡手揮開了我,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