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宛丘之上(1)

南下事宜齊備,選了個良辰吉日,阿南率領人馬開撥。

有了朝廷助力,行路十分順利。到了雲南府之後,又得沐王府相助補充食水馬力,諸事妥帖,一路疲憊的眾人也總算得以修整。

雖時值冬季,但雲南四季如春,日光熾烈,阿南換下了厚衣,穿著薄薄的杏色春衫,抽空出去逛了逛年集。

彩雲之南,習俗頗怪,趕集的人們穿著各寨盛裝,有赤腳的,有紋面的,有滿身銀飾的,也有青布裹頭的。吃的東西更是古怪,蟲鼠菌菇、鮮花草芽,阿南看見什麽都好奇,掃蕩了一大堆。

廖素亭幫她拎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意翻看著,問:“南姑娘,你什麽東西都買啊,這個花怎麽吃你知道嗎?這菌子怕不會吃得人發癲吧……還有這石灰是幹什麽的?”

阿南笑道:“反正是諸葛提督會鈔,有什麽咱們都買一點,先準備著總沒錯。”

諸葛嘉在旁邊黑著臉付錢,一邊狠狠給她眼刀。

阿南笑嘻嘻地領著兩人逛完整個集市,身後兩個男人一個替她拎東西,一個替她付錢,雲南民風開放,倒是見怪不怪,紛紛投來玩味欣賞的笑容。

街邊小販叫賣稀豆粉,阿南興致勃勃拉著廖素亭和諸葛嘉坐在小攤上一起吃。

舀了兩口嘗著味道,她擡頭望著面前兩個男人,忽然想起去年初夏時節,阿琰剛剛成為她家奴的那一日,卓晏提著早點過來她的院子中探望殿下的情形。

到如今,轉換了時間,轉換了地點,物不是,人亦非。

她默然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了花叢後一條人影。

雲南四季如春,氣候最宜草木,滿城花開艷烈,處處花樹爛漫。而花叢後的那人身形無比熟悉,讓阿南一時沉吟。

廖素亭轉頭向後方看去,問:“怎麽了?”

阿南笑了笑,低頭喝著稀豆粉,道:“沒什麽。從一路風雪中過來,看見這裏花木錦繡,生機蓬勃,真好啊。”

廖素亭問:“我聽說,南海之上的鮮花也是常年不敗的,真的嗎?”

“當然啦,那裏一年到頭都是海風涼爽、艷陽高照,我居住的海峽上滿是花樹,它們永遠在盛開,從不枯敗。”

說到過往和她的家,阿南眼中滿是艷亮光彩,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好的年華。

目光不由又看向花樹之後,卻見樹後的人朝她比了一個手勢,指向隱蔽處。

她別開了頭,渾若無事地站起身,對廖素亭與諸葛嘉道:“走吧,沒什麽可買的了,回去把東西打點好,好好休息,明日便要出發了。”

說罷,她起身走向驛站,再也不看花樹後一眼。

擡頭望著紅花映藍天,身上是和風拂輕衫,在這宜人的氣候中,阿南忽然想,阿琰此時,是否已經度過了江南最陰寒的時刻呢?

江南今年的雪,一直下個沒完沒了。

朱聿恒處理完手頭政務,冒雪前往李景龍府上。

說到道衍法師生前在應天這邊交往的人,眾人一致提起太子太師李景龍。

李景龍當年是簡文帝禦封的征虜大元帥,曾率五十萬大軍於燕子磯抗擊北下的燕王。但燕王數萬大軍遠道而來,竟一舉戰勝了當時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並且以逸待勞的朝廷軍,造就了一場以少勝多的神話。

李景龍在敗陣之後,便暗地歸降了燕王,回應天後開啟了城門迎接靖難軍入內,也因此受封太子太師。

後來他被彈劾削爵,成了閑人,而靖難的第一大功臣道衍法師不肯受官,留在應天監修大報恩寺,兩個閑人因此相熟,又因都好垂釣而成了釣友。

甚至三年前道衍法師去世,也是與李景龍喝酒之時溘然長逝。

天寒地凍,李景龍無法出門,只能坐在家中池塘旁垂釣。

朱聿恒被請進去時,他剛釣上一條巴掌大的魚,搖頭將它從鉤上解下,嘆息著放回去:“黑斑啊黑斑,讓老夫說你什麽好呢?光這個月你就被我釣上來四回了,你看看池子裏還有比你更蠢的魚嗎?你嘴巴都成抹布了!”

朱聿恒不由笑了,打了個招呼:“太師好興致。”

李景龍擡頭一看,忙起身迎接:“殿下降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哪裏,是本王叨擾太師了。”朱聿恒將他扶起。

侍衛們分散把守院落,周圍幾個老仆忙清掃正堂桌椅,設下茶水。

李景龍雖然削了爵,但畢竟當年靖難中有默相事機之功,因此太師頭銜還保留著。

喝了半盞茶,聽皇太孫提起道衍法師之事,李景龍滿臉感傷:“轉眼法師去了已近千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金身。”

朱聿恒道:“法師道德高深,定能修成正果。”

釋門僧人圓寂後,或焚燒結舍利,或封塔為碑林。道衍法師因為功德高深,眾人期望能有金身以證佛法,因此在他圓寂之後,不管他遺言要求火化,將他的遺體坐於缸中,以石灰炭粉及檀香等填埋瓷缸,只待千日之後,將其遺體請出,若到時骨肉不腐不爛,則會塑以金身,置於殿中,供天下人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