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也是中山靖王之後啊!

“咳咳咳咳咳!”

破舊的屋舍裏,傳來讓人心驚肉跳的咳嗽聲,仿佛要將肺化成碎片咳出來方才罷休。

村民聽到這聲音,加快速度,拉著自己的朋友,匆匆而過,生怕沾染了病情。

等到走遠了,朋友好奇地回頭看:“老鄭氏病重了?怎麽一副要死的樣子?我前幾年回來的時候,她還好得很,給我接了碗甜井水呢。”

村民搖搖頭,顯然知道得比較清楚:“不是她,是她兒子病得要死了。”

“李賀?!李賀不是當官去了嗎?”朋友詫異地說,眼裏湧現濃濃的八卦:“怎麽又回來了?”

村民瞥了一眼她家的方向,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也有些幸災樂禍:“在外面混得不如意,只能回來了唄。”

朋友興奮地說:“怎麽?是得罪人了?”

村民撇撇嘴,說道:“不知道,我們問鄭氏,鄭氏也不說,只說她兒子心情不好,需要休養,過幾天就好了。可你瞧他那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肺癆,估計過幾天就沒了。”

朋友頗覺可憐:“鄭氏他家也沒什麽錢,能開得起藥嗎?”

“誰知道呢?”村民努努嘴:“鄭氏今年身體也不好,田都耕不動了,只能靠大女兒從婆家搞點東西回來。

本以為靠著李賀能過上好日子呢,結果他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送他去考科舉的錢還沒賺回來,還要倒貼了一大筆要錢。嘖嘖!”

“這哪裏是什麽大才子,我看是個討債鬼!”

朋友悵然若失:“李賀當時去考科舉,闖出名氣的時候,消息傳回村裏,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恭賀鄭氏養了個好兒子呢。怎麽這麽快就成了這樣?”

“只有老天知道了!”

他們村裏都是土裏刨食的人。李賀的父親曾經是個小官,家裏還算有錢,父親死後,他家也沒落了,和鄉親們區別不大,窮得揭不開鍋。

結果李賀靠著家裏的藏書努力學習,不負他父母的期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跑到長安考科舉。

中途多有波折,最後當了個小官。

大家都以為鄭氏能靠李賀當上好日子

呢!

鄭氏自己估計也是這麽想的,在兒子當官的消息傳回來後,還特意擺了場酒,感謝鄉親們對李賀的關照。

誰知道李賀闖蕩幾年長安,糊裏糊塗地又回來了,而且一副病得要死的樣子。

兩人一陣唏噓,可憐了李家一通,心裏又生出微不可察的爽快。

是啊,大家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窮得叮當響,誰也比不上誰,憑什麽他家就能出個名人呢?

茅屋中,老婦人蹣跚來到床前,看向床上形若枯槁的男子:“長吉,這是剛熬的藥,還熱著呢,趁熱喝了吧,藥效好。”

男子咳得撕心裂肺,分出心神,接過木碗。

苦澀的藥水順著食管往下流淌,卻無甚療效。

他已經喝了很多天了,這藥治不了他的咳嗽,也治不了他的心病。

他早已藥石無靈。

喝了只不過是為了讓母親放心。

他氣若遊絲,精神恍惚:“阿娘,你聞到臭味了嗎?”

“你是說藥味嗎?”

“不是藥味,就是單純的臭味。”

老婦人鼻尖聳動,兒子病重,她拖著病體照顧兒子,家裏打掃得非常幹凈,只有山間松風的香味。

“沒有臭味,你是不是聞錯了?”

“應該是吧。”瘦骨嶙峋的李賀閉上眼睛。

他今年二十七歲,正值壯年,身上卻散發著濃濃的老人味。手粗糙得就像動物一樣,雙腿又醜陋又曲折,像枯敗的樹木。

在他身上,所有的關於

生機的美好都要逝去。

隨著時間流逝,他越發能聞到自己身上關於死亡的腐朽臭味,在鼻尖縈繞,久久不散。

“……阿娘,還有竹簡嗎?”

“有……是你之前帶回來的。”

蕭瑟的秋風把屋頂的茅草吹得呼啦呼啦作響。

他勉力支撐起身體,手指無力,好幾次

才勉強握住,邊發抖邊寫。

《秋來》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冷清的秋風吹過梧桐。我的生命也像衰敗的燈火一樣熄滅。

在我死後,誰會看我竹簡上寫的詩,別讓蛀蟲把竹簡蛀空了……

以後的冷雨夜晚,會有古代詩人的靈魂來看我嗎?

他們在孤墳上給我唱鮑家詩,怨恨而生的血跡化在土中成為碧玉,千年不消。

鄭氏也讀過書,看到兒子寫的詩,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死氣,滾燙的淚水從渾濁的眼中流下來:“兒啊,能治好的!”

李賀搖搖頭,篤定地說:“治不好的。”

最後一筆落成,他無力地倒在床上,像一具枯敗的骷髏毫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