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求偶

郁岸不停告訴自己只是在這個怪物身體裏取一會兒暖,強撐著不要睡著,渾渾噩噩地蜷縮了不知道多久。

一雙溫熱大手搭在發頂,時不時輕揉一下,郁岸半睡半醒間抓住那只手,像躺在面試官床上時經常喜歡做的那樣。

他並不精通戀愛,對情侶之間浪漫的互動一竅不通,他甚至不確定兩人是否真的在談,還是只有自己單方面在意識上保持關系,他只是沉迷在享受特權的畸形快感中無法自拔——面試官極其厭煩被任何物體觸碰雙手,除了他。

雖然被他觸碰時,昭然也會表現得有些異樣,可不論基於怎樣的顧慮將反感忍耐在心裏,對郁岸來說,那都是面試官給予自己的特權,這世上沒有人不喜歡獨一無二的待遇。

郁岸也喜歡探究面試官給自己特權的底線在哪一步,所以習慣性去違逆他,每一次觸及昭然的禁區,歷經面試官的憤怒之後最終安然存活到白天,那種刺激和成就感好比在無人踏足的星球插上一面旗幟,惹惱他,哄好他,氣死他,親吻他。

被緊握住的手顫巍巍向後縮,卻被迫與郁岸十指相扣,退無可退。

朦朧之中,一股幹燥的木質氣味在鼻息間若有若無縈繞,郁岸猛然驚醒,視線被一片躁動的黑暗遮擋,多手怪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他整個人都包覆到中央,那些糾纏聚集的手仿佛蠕動的胃,像豬籠草一樣在貪婪地消化著掉入陷阱的食物。

糟了,上當了。

郁岸用雙腿猛踹攔在面前扭動的手臂,手臂比想象中堅韌得多,普通人的手臂被大力一踹必斷無疑,可這怪物卻長了鋼筋鐵骨似的紋絲不動。

他冷靜下來,抽出破甲錐,朝前一刺。

破甲錐上鑲嵌的二級紅核微光閃爍,刃上的寒意勢不可擋,砍斷攔路荊棘那樣一刀砍下,熱血四濺,落在郁岸頰邊。

那怪物發出沉悶的痛吼,所有手臂如潮水退去,郁岸重見天日,明亮炫目的橘黃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擡手遮在眼前,眯眼眺望從廣袤冰原之下蘇醒的朝陽。

日禦鎮的人們期盼半年來的永夜破曉,沉睡太久姍姍來遲。

多手怪物身上的血色完全褪去,比起昨晚初見時的蒼白,它此時膚色僵白,失去了大半生命力。

褪色了。郁岸怔怔握著尖刀,臉頰上的血漿沿著下巴滴落。

畏光嗎,它為什麽不離開。

難道它用手臂將他緊緊裹在中央,是擔心他睡著時毫無防備,會被陽光照射而死去?

久違的日光照映在皮膚上,其實感覺不到溫度,太陽就像一顆遙遙升起的發光冰球,寒風吹來,郁岸只能感受到溫度從腳下的多手怪物身上傳來,濕透的衣服已經烘幹,對郁岸而言,它才是太陽。

被破甲錐砍傷的手臂慢慢溶化,化成一團血霧消散,多手怪物更加虛弱了一分,昨夜還生機勃勃搖動的手臂癱軟在地,像一朵枯萎的海葵。

郁岸咬著嘴唇蹲下察看它的情況,收起破甲錐,奮力將它向拴在礁石上的小船裏推,怪物身軀龐大沉重,郁岸只能背靠著它,一寸一寸向後推。

怪物從邊緣滑落,啪嗒一聲糊進小船裏,把漁船砸得東倒西歪,郁岸從高處跳下,解開纖繩搭到肩頭,拖著那怪物往陰影遮蔽的冰洞中走。

匆忙之中,郁岸感到一股憎惡的視線落在身上,無意回頭,看見剛剛落腳的那塊巨大的貝殼化石張開了一條縫,一排眼珠擠在縫隙中凝視他,每顆眼球眨動的頻率不同,眨動伴隨著氣泡聲。

可怖的畸形生物,竟然還有一只。日禦鎮的秘密似乎尚未完全揭開,那些已被目睹的文化或現實的詭異不過冰山一角。

郁岸將小船拉入昏暗的冰洞內,脫離日光的暴曬,多手怪物好受了許多,重新開始蠕動,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粗重的喘息。

怪物伸手拿走郁岸的破甲錐,放到遠處,在他面前搖搖手指,好像在教訓說“小孩子不可以玩這麽危險的東西”,它被刺傷失去了幾條手臂,卻以為只是小動物和它玩耍時不小心抓傷了它。

“……”郁岸坐在岸邊,抱膝面對著這團單純的大手球。

“你這麽蠢,自己躲在這兒,能活下來嗎。剛剛那個嘰裏咕嚕的大貝殼看著比你聰明不少。”

如果有一天人類發現它的存在,得知它並非自己信仰的神明,拿起魚叉和火把結隊殺來,它有什麽能力抵抗呢。或者它這麽呆,也許被砍得快死了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挨打。

所以它才會被面試官殺死,拿走體內的畸化種畸核嗎。

這麽多年來,郁岸第一次對自己崇尚的弱肉強食的規則產生質疑。

他很想把怪物帶回家,可在頭腦中計劃了一會兒才幡然醒悟,想起自己的身體還躺在紅狸市的馬戲團幻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