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酒盞自身旁而過, 他甚至能看清她雪白耳垂下那顆墨綠的劣質耳墜,隨著她搖曳的身姿,細微地晃動。

風拂起她耳邊的幾縷發絲, 角落昏暗的燭光, 在她瓷白的脖頸間搖曳著, 映出深深淺淺的一片。

他指尖一頓,看著,她淺笑著,將手中的酒盞——那杯原本屬於他的酒, 生生同他錯過,遞給了他身旁一個書生模樣的陌、生、人。

她們似乎還在交談著什麽。

謝欲晚怔了一瞬, 隨後, 輕聲笑了一聲。

他這些日的放縱和克制,在這一瞬, 恍若成為了笑話。同他朝夕相處數十年的妻子, 在重生的這一世,千般偽裝, 萬般設計, 用上他前世授予她的一切,竟,就只是為了避開他。

倒是他的過。

宴會最為偏僻的角落,謝欲晚一身雪白衣袍, 在昏暗的燭光中,那片白, 如前一世她死後那漫天的雪。雪漫天紛飛, 凝了他的眸中的笑,隨後, 那遍地的雪,都化為沉寂。

感到到身後那道深寒的眸光,姜婳眸僵了一瞬,隨後,手中的酒盞不小心灑了,晶瑩醇香的酒液,全數灑在於陳月白色的衣袍上。

旁邊的小丫鬟輕呼了一聲,忙想用帕子為自家公子擦拭,於陳看著酒撒的濕的地方,臉不明顯地紅了一下,止住了丫鬟的動作。

姜婳忙道歉,眸中湧現一股局促,聲音輕卻急:“原是我家姐姐,讓我來給公子敬酒,只是......適才我,我,我帶公子下去換一身衣衫吧。”

於陳紅著臉,起身,同姜婳一起離開了宴會。

謝欲晚眸中的笑意很淡,望著兩人一起離開的背影,身旁的橘糖見他一直望著那方向,輕聲道:“公子,是熟人嗎?”

謝欲晚擡起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輕聲道:“不熟。”

橘糖眨了眨眸,望向面前正輕笑著,獨自飲酒的謝欲晚。

*

宴會外。

姜婳眸顫了一瞬,那道深寒的眸光,似乎還纏繞著她。

她望向身旁的於陳,於陳耳朵又是紅了起來。她輕聲一笑,道歉:“於公子抱歉,今日實非不得已,那酒其實是我那二姐姐要我給旁人,但我......不太想給,那處我熟悉的人,又只有公子,所以......”

於陳忙搖頭:“沒事的,能夠幫上姜三小姐,是在下的榮幸。還有......”

姜婳擡眸,望向於陳,見他臉紅了一瞬,溫聲說道:“還有,姜三小姐喚在下扶吟便好,不用,不用喚這般生疏的名諱。”

姜婳心中原念著謝欲晚的反應,此時聽了這話,不由笑了出來。

她頓了一下,見身前的公子明明局促不安,卻還是羞著同她搭話。這是她未體會過的情愫,所以她靠近了一步,在看見公子的臉又紅了些的時候,輕聲說道。

“可是公子喚我的名諱,也是同公子口中‘於公子’一般生疏的姜三小姐呀。”

她呼吸清淺,眸中含著些許笑意。

於陳垂頭,明明耳朵都紅的要充血,聲音卻還是很溫柔,只是帶了些被調戲的局促。

“姜三小姐,在下,在下先下去換衣了。”

姜婳沒有在說什麽,輕聲道了聲別。待到周圍又歸於一片寂靜,她才聽見自己心跳的局促聲。

“砰——”

“砰————”

昏暗無人的環境之中,她眸中終於溢出心中翻湧的惶恐,一念之下,她做下了,這個必然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只覺得這顛簸的命運,過於荒唐。

她才不要,才不要再認命。

或許,或許她還想了一瞬,前世的荒謬。上一世,她同謝欲晚的開始,源於一個錯誤,她曾虧欠他一生。

這一次,就讓她用這杯永遠送不到他手中的酒,徹底斬斷兩人之間的孽|緣。

也算是,全了她曾經的虧欠。

從此,她同他之間,各自男婚女嫁,便兩不虧欠了。

她不知在心間蔓延開來的那些情緒是什麽,只知道,這一刻,她眸中含淚,卻在笑。她沒有笑出聲,笑同哭一起,渾身都在顫抖。

她沒有再回去晚宴。

今日她已經太累了,她不願意,今日府中大多數人都在晚宴上,這般晚了,她便沒有走從前經常走的那的小路。

一邊走著,一邊打量,在這府中十幾年,她其實都沒有怎麽打量過府中的一切。路過柳伯娘那方春日花團錦簇的小院時,她停了下來,指尖輕輕觸了一朵從石縫中蔓延出的野花。這兒每日都會有奴仆打理,明日,這朵花,便是要被拔去了。

她輕聲一嘆,索性自己摘了,用衣袖捧著,一路走到了小院前。

門上面有一盞燈,她沒太在意,可能是曉春放的吧。想到曉春,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姨娘。還不知道,同她幾日不曾相見,姨娘是否眼都是紅的。

姜婳低頭,輕聲一笑,她也得尋個時間,得去將曉春的事情辦了。不過,要過些日子,不能讓祖母生氣一絲懷疑。她出府的事情,也得再等等,還沒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