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他話音落下。

對面的姜婳怔了一瞬, 垂下了眸。

這似乎是一個她不太需要思考,便能給出答案的問題。只是可能燭火太昏暗了,一瞬間她有些恍神。

但她又知那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此刻一定望著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 怕他看出些什麽......幾乎是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 她收了眸中的惶恐和波動。

她甚至輕笑了一聲, 就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她望向對面的青年輕聲道:“夫子今日是喝醉了嗎?”

她又彎了眸:“是梨酒嗎?”

青年望著她,沒有說話。她便又撿起了話題,輕聲問道:“夫子,果酒也如此醉人嗎?”

燭火映在少女半張潔白的臉上, 青年靜靜地看著她。隨後,他認真地回答了她適才的每個問題。

他望著她, 輕聲道:“沒有喝醉。”

少女的眼睫顫了一瞬, 卻還是彎起了眸。他繼續道:“沒有飲酒。”

在她最後的怔然中,他沒有再回復第三個問題, 而是借著燭火的光, 將自己映入少女那雙好看的眸。

“小婳,同我回家好不好。”

青年眸色認真, 聲音輕柔。

如若一句‘成婚’只是讓姜婳心中升起慌亂, 那這一聲‘回家’便直接讓她紅了眸。她茫然地轉過身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側過身那一瞬,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她不知道心中那種感覺是什麽, 只知道好疼。

同從前那種疼,又不太一樣。

青年起身, 站到了她的身側。她能感覺她同他之間只有咫尺之距, 他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夠將她擁入懷中。

幾乎是在一瞬間, 少女惶然地向後退。

這一次,他沒有再粗|硬地推開她的房門,神色冷淡地同她言‘她是他的妻’,他不再肆意地似乎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神色溫柔,語氣溫和,字裏行間都是包容。

可為什麽,她甚至比從前還想要遠離他?

姜婳紅著眸,一步步向後退:“出去,我不要,我不需要......”

她沒有禮數,不合規矩,整個人都慌亂得無處安放。她望著他,望見了那一方冰冷的湖,望見了那彼此蹉跎的十年,望見了滿目漫天的風雪。

回家?

她沒有家。

姜府不是,丞相府更不是。

青年身子僵硬了一瞬,他以為起碼她會問他一聲‘為何’。他茫然地看著她的慌亂,才上前一步,卻看見她陡然退後,一下子撞到了屏風上。

屏風倒了下去,“砰——”地一聲驚醒了兩個人。

姜婳紅著一雙眸,有些清醒過來後,想著她適才的態度,心中有些難熬的沉悶。她拒絕地已經如此明顯,她等著青年出去。

一陣風吹過,燭光突然滅了。腳步聲響起,姜婳不敢擡頭,知道他應該出去了。即便還未聽到關門聲,知曉他還未走遠,她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淚。

可在落淚的瞬間,一雙手就撫上了她的背。

她眸一怔,望向了身側。

她在他伸出手便能抱住的距離,可他沒有再上前一步,只是一邊拍著背,一邊用手腹為她擦去她臉上的淚珠。

他望著她,聲音很低。

“為什麽都不問我為何?”他滿眸的失落泛著心疼,在這一瞬間,變成江邊茫茫的月光。他從未想到,有一日他說出‘成婚’二字,她會是如此反應。

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姜婳眸中的淚一滴一滴滑落,染濕了青年的手。

她搖頭,聲音帶了些顫抖:“謝欲晚,我不要再嫁給你了。你很好,你對我很好,你是我和姨娘的恩人。但是世上沒有人說,報恩定要以身相許,你值得更好的人。靜王府的郡主,還有安陽公主,還有......還有好多知書達禮的小姐,她們都比我好。”

“她們不用你教導,就可以成為丞相府一個合格的主母。我無用,我被你教導了十年,可我、可我還是很無用。如若沒有你,是不是姨娘又會離我遠去。我以為那些事情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到,但是好像、好像也不能。”

“可我在很努力地做,即便我知道姜府是龍潭虎穴,我還是想、想自己去做好。其實沒有什麽上天恩賜對不對,姨娘就是你救的,你只是不願意告訴我。姨娘身邊都是你的人,你比我重生得早,對不對。”

她聲音很輕,止住了眸中的淚。

“謝欲晚,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黑暗之中,她望著他。

兩人明明只有咫尺之距,可誰沒有再上前一步。他們在黑暗中望著彼此的眼睛,青年冰涼的手滑過她臉上溫熱的淚珠。

少女沒有再退後,只是同祈求一般望著他。

他怔了許久,輕聲說道:“好,我不逼你。”說完這句話,青年垂下了眸,那顆在雪地中始終傲然的青竹,在這一刻落下了被雪染濕的斑駁的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