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馬車行駛在山林中。

姜婳閉著眼, 輕聲聽著耳邊傳來的風。夏日的風同春日不太相同,而此時正是正午,風拂面時帶了一絲燥熱。

她躺在這片夏日的靜謐之中, 聽著身下馬車滾動車輪的聲響。

下山似乎比上山要快些, 明明沒有許久, 她的臉都還未被夏日的光映紅,她們就已經到了鬧市。

不同於山林的寂靜,鬧市到處吵吵鬧鬧的。姜婳掀開車簾,望著外面來往的人群。她安靜地看著在眸中映過的一切, 看著別人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眼神停留在提著籃子賣花的小姑娘身上,此時對面恰好駛來一輛馬車, 馬夫停了下來, 讓那輛馬車先過去。

姜婳透過車簾,望著那個正小聲叫賣著籃中花的小女孩。

她渾身上下都不算幹凈, 唯一一雙手白白凈凈的, 籃子中的花應該是城外摘的,只是一株一株地擺放在籃子中, 並沒有什麽過多的裝飾。

她叫賣的聲音太小了, 旁人也無心為野外一株花停留,姜婳眼眸在在小姑娘布衣上的褐色汙漬上停了一瞬,輕聲道:“晨蓮,讓車夫先將馬車停到酒樓前。”

晨蓮掀開車簾, 笑著對車夫道了幾句。

姜婳翻出自己的荷包,準備尋晨蓮要些散碎的銀子, 但是一打開, 荷包裏面便放著幾塊碎銀。

她一怔,輕聲道:“晨蓮, 我荷包中的碎銀是你放的嗎?”

晨蓮驚訝了一聲,頭探了過來,搖頭:“不是奴放的,可能是小姐上次......然後忘記了,只是些碎銀。”

姜婳眼眸在碎銀上停了一瞬,隨後下了馬車。

路過那個小姑娘時,小姑娘的聲音輕如蚊鳴:“小姐,需要花嗎?今日剛摘的那種。”

大街吵鬧,若不是姜婳一直注意著小姑娘,這般小的聲音她定是聽不清小姑娘說了什麽的。她未同旁人一般走過去,而是溫聲道:“如何賣?”

小姑娘捏著籃子的手都緊了一瞬,她看著面前小姐華貴的衣裙,小聲道:“一個銅錢一株,若是小姐要的多些,可以、可以再便宜些。”

姜婳蹲下身,挑了幾朵,隨後望向對面忐忑的小姑娘:“家中是有人生病了嗎?”

一句話讓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小姑娘立刻慌張了起來,她搖著頭:“是我娘病了,我沒病,這些花都是我早上走到城外摘回來的,也沒有病。”

小姑娘垂著眸,姜婳望了許久,隨後輕輕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她從荷包中拿出一塊碎銀,溫柔握著小姑娘的手,將碎銀放入小姑娘的手中:“這些花看著好新鮮,城中好難見到,這些都給我吧。”

小姑娘猶豫了一瞬,但是還是握緊了手中的碎銀。

她娘親重病在床,需要銀錢去看病。上次大夫說她娘親要用好些藥,可能、可能有了這塊銀子就夠了吧。

她望向身前這位溫柔好看的小姐,輕聲道:“多謝小姐,我日後也會在酒樓前賣花。小姐日後來,我給小姐最新鮮的花。”

姜婳溫柔一笑,沒有推辭。

看著小姑娘走了,她提起地上的一籃花,輕輕地嗅了一下。待到感覺到什麽的時候,她擡眸向著遠處的馬車望去。

車簾被人從裏面輕輕放下,他有一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上面有一道褐色的疤。怔然之中,她望見了那人的半張臉。

......是於陳。

不過三月,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模樣,開始有了青年的影子。那未被車簾遮住的半張臉,露出淡薄的唇。

馬夫輕聲‘籲’了一聲,馬兒開始邁步,馬車從她身前悠悠駛過。

姜婳幾乎一瞬紅了眸,她望著馬車駛離的方向,在大街上直接落下了淚。手中的一籃花摔到了地上,有些花碎開了花瓣,散落一地。

周圍的人依舊很熱鬧,沒有人注意到這樹後偏僻的一角。

晨蓮收起衣裙,蹲下身,將花一株一株收入籃中,她沒有問姜婳為什麽,只是輕聲道:“小姐,我們回府了。”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她明明記得,上一世橘糖同她言,於陳是於家滿門被滅之後的第五年入長安的,可如今不過三月。

......她不想於陳再走上同前世一樣的路,成為一個人人辱|罵的奸臣。可是她又知道這是她所不能改變的軌跡。

從於大人‘自縊’於牢中那一刻開始,於陳就不得不走上這樣一條路。

他要追求真相,為於大人平反冤屈。

可......哪裏有什麽真相?一瞬間,姜婳腦中突然一條線串聯起來了。她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怔然了許久。

她從前始終不明白,為何於陳這般真誠熱烈的少年,最後會變為後世最大的奸臣。可剛剛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

因為相較於做一名忠臣,成為一名奸臣向上爬,比循規蹈矩要容易得多。

於陳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