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輛馬車入了宮廷。

蘇殷敲響了禦書房的門:“主子, 丞相大人來了。”

裏面傳來天子冷哼的一聲:“讓他出去。”蘇殷摸了摸腦袋,主子即便生著氣,在丞相大人面前性子都還算好。

若不是沾了丞相大人的光, 此時他如何都要得一個‘滾’走。

謝欲晚垂著眸, 淡淡看了一眼, 轉身欲走。

蘇殷一邊追著,一邊大聲道:“丞相大人走了。”

禦書房的門一下被打開,謝欲晚也止住了腳步,不過半刻, 身後傳來一聲淡淡的咳嗽聲。

天子徐允德站在門前,又咳嗽了兩聲。

謝欲晚一怔, 轉身回眸, 平靜道:“身體不好,就不要生氣了。”

蘇殷又摸了摸腦袋, 謝丞相您看這是勸人不生氣的話嗎。

徐允德面上維持著冷色:“不是你要同朕下棋, 今日若是朕贏了——”

謝欲晚望著許久未見的友人,沉默了一瞬, 聲音還是輕了些:“不下棋了, 喝茶吧。我前些日去江南時,路過茶園,采了些茶。”

給了台階,蘇殷立馬接上:“丞相大人還特意去江南為陛下采茶, 真是有心啊。丞相大人將茶葉給奴吧,奴去為殿下泡上。”

天子也默許了, 謝欲晚將手中的錦盒遞給蘇殷, 進了禦書房。

入了門,謝欲晚行了禮。

天子坐在龍椅之上, 眸色復雜地望著下面的友人。他生來病弱,逼宮之時中了計,毒箭擦著他的脖頸而過。

從登基那一刻起,他便知曉,他沒有今年可活了。

禦書房沒了其他人,他也沒了天子的架子。從前落魄時,他多狼狽的一面,身前的這個人都見過。

徐允德一邊咳嗽著,一邊輕聲道:“雪之,朝廷局勢你甚至比朕這個帝王還要清楚。司家的事情,你需給我一個解釋。”

謝欲晚望著高座之上的人,他能記起來的,只有幾年後那方皇陵。

“沒有解釋。”

他淡聲道。

“雪之!”天子站了起來,聲音帶了些難隱的怒火:“你知道這件事情若是旁人,此時早已屍首兩異。朕需要一個解釋。”

謝欲晚望著強撐著身體的天子許久,語氣軟了一分。

蘇殷剛推門進來,就聽見前面的丞相大人平靜說道:“陛下,何為明君,何為仁君,何為君?”

蘇殷的手都軟了一分,若不是平日練的膽吊著,手中的茶早已摔了下去。他眸色復雜地望著面前的謝欲晚,丞相大人明明知曉只要他認真說,陛下一定會聽的。

這般激怒陛下,是因為什麽?

蘇殷的到來很微妙,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講話。徐允德手中的硯直接砸了下去,謝欲晚的額角出現一抹紅。

“謝欲晚!”

天子臉氣得漲紅,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謝欲晚淡淡看著,對著旁邊的蘇殷道:“黑血出來了,去請大夫。”

......

蘇殷愣了,恨自己馬車上多提了一嘴陛下的病。他顫巍巍望向龍座上嘔血的天子,小心道:“那、奴去請太醫了,陛下您也別太、太氣。”

說完,他放下了茶,轉身出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又只有他們兩人,謝欲晚走上前,謹守著君臣之儀,將幹凈的帕子遞過去。

徐允德接過,一時間怒又怒不得,最後用帕子擦著血,望著謝欲晚額角的傷,揮了揮衣袖。

“雪之——”天子語氣已經柔和了許多,看著模樣也不準備計較司家的事情了。

青年應了一聲:“陛下,何為君?”

徐允德嘴角沉默了下來,他望著面前的青年,知曉雪之應該是察覺了什麽。病弱的天子一下子又虛弱了不少,他坐在龍椅之上,像是一支已經走到終點的蠟燭。

謝欲晚望著垂眸的天子,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當年那一場夜宴中,被殘害的寒門學子數十人,四年來無人為其伸冤。前些天臣查到了一些事情,陛下想聽嗎?”

他語氣平淡,天子卻垂下了眸。

“雪之,別說了。”

青年淡淡望著曾經同他夜話海晏河清的知己,如今龍椅之上滿目頹然的皇,一字一句道:“原來是禦史大人長子——司公子司禮。”

“別說了。”徐允德輕聲道。

謝欲晚沒有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天子。

天子一直垂著眸,許久都再未說話。那壺茶擺在他們之間,熱氣緩緩消散。待到再看不見熱氣,天子望向了台階下的青年。

“謹玉登基之後,司禮會死於急症。”只是這一句,已經讓病弱的天子疲憊地閉上了眼。

謹玉是廢太子徐沉禮的字。

謝欲晚沉默了許久,不曾應答。

*

隔日。

司禦史家的公子司禮死於急病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在姜府中姜婳聽見這一消息時,怔了一瞬。

雖然她厭惡司禮,但是這是她又一次意識到,原來這世間的命,都是這般的渺小。一根白綾,一方湖,一場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