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許久之後, 黑暗之中傳來莫懷的聲音。

“是。”

手心粘稠的觸感泛著一種難以言語的悲痛,莫懷望著閉上眸的公子,捏著衣裳的手有一瞬間收緊。

他垂下頭, 彎下了一向挺直的背。

或許, 這世間真有神佛。

*

牢獄之外就是徐宴時的馬車, 不等滿身血跡招惹那些詫異目光,一行人就上了馬車。

徐宴時從隔間中拿出一套新的衣裳,遞給姜婳。

“神女,沾染血的衣服穿著不舒服, 這是我適才多買的,如若神女不嫌棄, 先穿這一套吧。”

已經受了好意, 這一套衣裙,姜婳也就沒有拒絕。

將衣服遞給她之後, 徐宴時就下了馬車。

一旁的晨蓮打開徐宴時遞過來的包裹, 入目是一片緋色,比春日的艷要淺上一些。晨蓮將包裹中的東西都拿出來, 發現不僅有一件緋色的長裙, 還有一個梔子色的荷包。

荷包看起來鼓鼓的,甚至裝著銀錢。

晨蓮望向小姐,見到她已經在發呆,又看著她滿身的血跡, 她大抵也猜到了一些事情。車簾並未關緊,她透著縫隙, 看見那門口燃著火的牢獄。

“小姐, 換衣裳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將車簾從裏面扣上, 又放下了兩邊的窗簾。

姜婳一怔,從晨蓮手中接過衣裙。

待到換好之後,晨蓮掀開車簾:“徐公子,上馬車吧。”

徐宴時原本就在不遠處,聞言,轉身向著馬車走去。但只是到了馬車前,他就指著不遠處一輛馬車,笑著道。

“神女先入城吧,再過半個時辰,我還得為陳家的那位公子送膳食。那人前兩天因為當街打人被抓進來了,家中不願意丟這個臉,還是我來付的贖銀。沒辦法,都付了贖銀了,這兩日也不好真將他放在牢中。”

姜婳也掀開了窗簾,又是輕聲道了一句:“多謝。”

她看向他的身旁,不知為何,一個皇子,身邊連一個貼身的小太監都沒有。但上次在那艘船上,她記得,他的身邊明明有一個小太監的。

但這般事情,她也不好多問。她心中本就想著許多事,待到徐宴時回應之後,她便放下了車簾。

晨蓮深深望了一眼徐宴時在的地方,也放下了車簾。

馬夫被吩咐了一兩句,開始駕車。

在馬蹄踏地面的聲響之中,徐宴時望著那輛逐漸遠去的馬車,直到馬車一直消散在了拐角,他也沒有移開眼神。

適才在牢中,他還是未忍住,轉身向牢房中望了一眼。

他無法形容那一眼。

可好像又只要那一眼,他便知曉——

這個世界如若只是一個話本,他的神女,另有英雄。

恍惚之間,他想起小太監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時他們漫步在山林間,小太監幾次欲言又止。

他自小同小太監一同長大,哪裏能夠不明白小太監是有話要說。只是他側著頭,欣賞著小太監要說又說不出來的模樣,看見小太監都憋紅了臉,不由大笑了起來。

見他如此不正經,小太監直接紅了臉。

只是這一次,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他立馬止住了笑,卻還是有些忍不住,卻也好奇究竟是什麽話讓小太監猶豫至此。

他依舊如尋常一樣望著小太監,就像兒時讓小太監帶著他鉆狗洞去尋食物一般。小太監望著他,最後臉上不知是因為羞窘還是生氣引起的紅褪去,嘆了一口氣。

“殿下,世上沒有神女。我知道殿下您又要說兒時那個太監,那個太監當時說那些關於‘神女’的話,只是為了騙您手中的點心。”

小太監的語氣從未如此認真,徐宴時卻不太在意。

他想著自己的神女,想著每一次他都能在最生死攸關的時刻遇見她。他告訴自己,世界上就是有神女的。

如若她不是神女,他一個連逛青樓都不為所動的紈絝子弟,怎麽會見到她就臉紅心跳呢。

小太監見他沒聽進去,不由直接點破。

“殿下,若是喜歡姜三小姐,您便該告訴她。如若你們同樣彼時愛慕,殿下您就去向陛下請旨,求一旨婚約,求一處封地,哪怕山高水遠,只要能夠帶著姜三小姐平安離開長安,此後也是和樂一生。”

他原本在用竹筒喝水,聞言,直接嗆紅了臉。

後來還不等他同小太監‘狡辯’什麽,皇兄便來了。他望著皇兄身後那威風凜凜的侍衛,適才因為一聲‘喜歡’紅的臉,紅的心,都化為冰涼一片。

就像此時,牢獄外,徐宴時望著不遠處的皇兄,眸怔了許久。

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麽,可能是那盞因為他看見青年同少女相擁之際被他打落的燈吧。

原來,丞相同神女之間,那是喜歡。

原來,他喚的一聲聲‘神女’,都藏著喜歡呀。只是好像,有些太晚了。他沒有退後,任由皇兄身後的人上來將自己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