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這些天, 莫懷第一次在白日看見公子出了廚房,停歇了下來。

房中燃起一盞燈,謝欲晚坐在了書桌前。

這些日房中的書一本一本被添置了起來, 青年的身後, 書已經堆滿了架子。滿目的書籍前, 青年端坐著,持筆沉默地書寫著。

他沒有太管顧傷勢,直到血滲出紗布,直直滴落在紙張上。

青年也沒有太在意, 只是垂下眸換了一張紙。

莫懷推開門時,眼前便是黑和紅混雜的一片。

黑的是墨, 紅的是血。

紅其實並不太多, 但是順著公子白色的雪衣,一直蔓延到了木質的地板上。那雙被纏了紗布的手, 已經全部被染紅。

屋內不知何時燃上了香, 是佛香,寺廟中用的那種。莫懷沒有吭聲, 只是輕聲道:“公子, 那邊已經收拾好了,長老們的事情也查清楚了,的確如公子所言,不是三長老。當年的事情, 可能還是同大長老有關。商陽那邊的事情還在查,因為人手都調回了長安, 又是許多年前的事情, 可能會有些慢。”

青年淡應了一聲,手中的筆仍未停。

莫懷在一旁候著, 到了深夜,蠟燭燃盡了。

昏暗之中,他望向了公子的方向,只見公子起身,重新拿了一根蠟燭點燃了。火苗撲騰了片刻,隨後變得平穩。

在這份沉寂之中,謝欲晚平靜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莫懷只能轉身離開。

在他的身後,那一身雪衣的公子仍舊寫著手下的東西。莫懷關上門的那一刻,呼吸停滯了一瞬,他適才看見了公子用血混著墨寫的東西——

是佛經。

像是在壓制著什麽一般。

*

是欲望。

謝欲晚寫了一夜。

直到拂曉,佛經堆滿書桌,他才停了下來。

筆被安靜置於筆架上,青年淡垂著眸,外面的蟬還在不知疲倦地鳴叫。

*

在長安一處的街道上,曾經熙熙攘攘的丞相府,一夜之間變成了空府。

周圍的人渾然不覺,走過時議論三分那位丞相的事跡。

“聽說被罷免了官職,但是其他的沒有追究了。”

“唉......真是可惜,這可是最年輕的丞相,這世間能有幾人有此殊榮。”

“那這府邸呢?”

“不知,當年天子說是賜給謝家的,即便罷免了丞相了官職,應當也不會收回去。不過這事情啊,自那丞相出獄之後,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幾個人挑著擔子,路過了又開始吆喝擔子中貨物。

時不時府邸中有人出來詢問一兩聲,有些人買了,有些人問了又走了。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已經許久未打開門的‘丞相府’的熱鬧。

莫懷望著面前的湖。

幾月前公子讓他將這湖填上了,昨夜將那些人轉移出長安之後,今日公子又讓他把這方湖挖開。

.......

看著面前的湖,莫懷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吩咐了下去。

湖一點一點地挖開,過了半日,終於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只是湖水,比從前要清澈許多,甚至能夠看見裏面特意被人放的水草。

“大人,過個半月,湖水便會變渾濁的。”

莫懷應了一聲。

*

皇宮中。

徐宴時又一次摔倒,他望著自己絲毫用不上力氣的腿,眸怔了許久。

他瘸著一條腿,孤獨地坐在大殿上。

他的身前是一排又一排的台階,他仿佛看見自己吉艱難地一步一步向上爬,可是爬到一半,還是摔了下去。

他適才才知曉,原來遠山寺那日......如若丞相不在,神女是會死的,就像小太監一樣。碎玉在他的掌心,一點一點地壓著。

他的心恍若沉入了海底。

死亡不是一個很遙遠的詞。

從他誕生在這世間的那一刻,便伴隨著死亡。他不曾見到他的母後一眼,母後薨了,父皇和皇兄似乎也變成了全然陌生的人,甚至不是陌生,而是惡人。

他於父皇和皇兄而言,不像一個活人。

父皇和皇兄於他而言,也只能是一個死氣沉沉的稱謂。

甚至因為這些稱謂沾染上了皇家,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面目猙獰。

他坐在大殿的階梯之上,上面是階梯,下面還是階梯。金碧輝煌的一切像是籠子一般,從四周生了上去,他在這金鑄的籠子的最中間,嘗不到殿外的一絲風。

那一瞬間,徐宴時突然明白了——

為何當初他對著青年說出那番話,青年沒有應聲,沒有勸阻,從始至終,青年都只是淡淡地望著他,像看著這皇宮中最尋常的一處的景物。

徐宴時從階梯上站起來,整個人都顫了一瞬。隨後,他拖著殘缺的腿,一步一步地邁向了高處。

*

是在用晚膳時,姜婳發現謝欲晚已經許久沒有來見她了。

少女垂下眸,不由輕輕咬了一口,蓮子立刻短了半截。清甜的味道在唇中散開,姜婳又用完了剩下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