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上輩子, 他窮怕了。因為自幼家境貧寒,一家人為生計所迫,活得窘迫如斯。

父親一輩子靠著追憶顧家祖上的榮光活著。白日裏面朝黃土背朝天, 夜晚便要哀嘆生不逢時。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孩子餓得面黃肌瘦。摔斷了腿請不起大夫,躺在榻上幾年起不來身。母親為省幾枚銅板, 叫人硬生生熬死於榻前。

顧斐從小早慧,三四歲時便能記事,記性好到過目不忘。父母和家裏如何, 他很小就全看在眼裏。

他從不恥於自己想要往上爬的心。

顧斐覺得他曉事兒後最早體會到的東西,不是他天生異於常人的聰慧, 而是不甘。他不甘心自己一輩子也這樣, 活得豬狗不如。掙紮地長到十四五歲,娶一個被家裏當豬玀奴隸一樣養大的鄉野婦人,再生出一群豬玀一樣麻木的後代。

他想當人上人, 想要有一個體面的人生。這種野心從親眼目睹母親為一個瓷碗被生生打碎了膝蓋骨, 就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骨子裏。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所以只要有機會讀書識字, 他便抓住一切機會去讀。

被王姝選中, 是他前半輩子得到的最好的眷顧。因為她的青睞,他有了讀書識字的機會。因為她的資助, 他可以不用像野犬一樣長大。能讀書識字, 能明辨是非, 爛泥一樣的人生徹底拐上了另一條康坦之路。父母早逝的這些年,姝兒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整整十個年頭。

沒人知道王姝於他意味著什麽, 但柳如妍卻毒殺了她。

顧斐騎著馬緩緩地向街心走,一邊笑著向兩邊的百姓揮手, 一邊腦海中記憶不斷地翻滾。

他很感激柳如妍為他做的一切,也很清楚柳家的恩惠很重。不可否認,姝兒是他人生的第一個恩人,柳如妍便是第二個。正是因為這恩惠,他與柳如妍相敬如賓二十年。不溫不火,也無爭端。但臨死,他寧願被子女怨恨,也一意孤行地選擇了埋葬於荒山,與姝兒共眠。

這輩子重來,他依舊不甘一輩子窩在窮山僻壤,但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急於求成。青雲路他會一步一步繼續走,心愛之人他會窮盡一生去補償,這輩子絕不能再留遺憾。

騎馬遊金街要走一天,第一天結束,次日便是瓊林宴。

瓊林宴隆重非常,朝廷當真給足了體面。除了監考的幾位重臣全程陪同,太.子也在開宴之出過來露了一面。他們這一批新科進士,至此以後便是天子門生了。新科三甲具都是年輕才俊,這是前朝百年都沒有過的事兒。人才輩出,這叫蕭承煥好不得意。

他這方一登儲君之位,青年才俊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這是上天都在肯定他,給他送來了優秀的班底。蕭承煥為表親近和恩寵之意,特地在宴上給三甲賜酒。

太.子賜酒。金科三甲自然不能不喝,紛紛站起身來恭敬地飲下了這杯酒。飲了酒,便等於承了這份招攬。蕭承煥十分滿意,又親口給予了三人訓誡,這才滿意地離去。

太.子人一走,四周的兩榜進士便一擁而上,紛紛恭維起被賜酒的三人來。

顧斐作為狀元最得重視,被人圍在正中間,獨一份的殊榮。四周敬酒之人一個接一個,恭維的話不絕於耳。他絲毫不亂,遊刃有余地應付著這些人情往來。

坐在上首的官員雖不曾開過口,卻也在默默觀察著新人。顧斐這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自然首當其沖。

事實上,眾位大臣從開宴起,便一直在觀察顧斐。

顧斐年歲雖小,但這場瓊林宴表現極為不俗,果然是胸中有丘壑。便是那家族底蘊深厚,用心培養的貴族子弟,也不一定比他更會待人接物。知曉顧斐底細的都清楚這位新科狀元寒門出身,此時便忍不住感慨一句此子天生聰慧,善察人心,天賦異稟。

好些大人連連點頭,對他頗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有些已經暗中籌謀著拉攏。

似這種三元及第的金榜狀元,起點都要比一般進士高。只要將來不作死,手段再圓滑些,必能成大器。

顧斐一邊與人寒暄一邊也在密切注意著上首官員們的動向。見他們時不時看過來一眼,目光便落到了其中鴻臚寺卿柳源身上。這位是他上輩子的嶽丈,也是他青雲路上的貴人。如今這位柳大人也在看他,似乎在審視著什麽。

他故作不知,轉頭又與同僚攀談起來。

這瓊林宴是結交人脈的好時機。如今他們才中榜,還未被朝廷任官,不曾在官場上沉浮過,此時的心思自然還算單純。若是結交的好,往後官場上相互幫扶,便是一處好的人脈。兼之顧斐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做指引,自然是知曉何人該結交,何人該遠離。

推杯換盞之間,眾人談古論今好不快活。

一場瓊林宴結束,天早已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