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余回被司危放出的枯骨兇妖追得滋兒哇啦滿山亂跑,越發篤定此人一定是吃錯了藥。他好不容易擺脫追擊,重新尋回原處,就見那團白色靈焰正趴在司危肩頭,背影竟然還有那麽一些些詭異的父慈子孝。

“你到底——”余回一邊問著,一邊向前走去,話未說完卻差點咬了舌頭。他看著眼前飄浮聚集,將散未散的幽光,內心受到極大沖擊,半晌勉強擠出顫抖一句:“這是……你……”

司危並未理會他這副見鬼神情,只是繼續細心將幾乎碎成齏粉的星點殘魂收攏於一處,不讓它們被風吹散。余回依舊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所以這就是你固守此地三百年的理由?”

司危答:“是。”

余回道:“世人皆說你瘋了,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卻是真瘋不假。”

畢竟倘若不瘋,誰會用自己的靈力重重包裹住整座鬼城,再花上三百年時間,將那些浮於空氣中,比微塵還要更不可見的殘魂一點一點收集起來。他苦口婆心道:“哪怕你將他的魂魄全部找回,難不成還能拼出一個完整如初的阿鸞?更何況也根本就不可能全部找回,那場爆炸,足以將他的大半魂魄焚燒殆盡。”

司危道:“不完整的阿鸞,也是阿鸞,三百年,或者三千年也罷,我自會想辦法將他一點一點拼好。”

余回瞠目結舌:“你自己聽聽這話,它合理嗎?一點一點拼好,拼好之後呢?沒有神識、沒有肉身的一具殘魂,又要寄住何處,你難道舍得讓他的魂魄居於他人之軀?”

司危伸手一攬,星點幽光霎時如飛花落入掌心,余回眼睜睜看著那些殘魂被他按入心口,瞬間毛骨悚然:“……等等。”

“他哪裏都不必去。”司危道,“就住在我這裏。”

余回頭暈目眩,開始深刻反思,自己是否早在阿鸞殞命之時,就該多關注關注司危的精神狀況,早些發現,或許對方瘋得還不至於如此厲害。以心頭血滋養他人魂魄,這種邪魔行徑若被天下所知,輕則口誅筆伐,重則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亂子。

況且若此舉當真能讓逝者死而復生,倒也有的商量,可碎成粉末的殘魂,再拼湊也不過是一堆風一吹就散的虛影,養在心口,又能如何?

他上前兩步,提議道:“硬要收集,也成,不如先將這些殘魂存入玉瓶,阿鸞生前喜歡亮閃閃的住所,你那顆心裏又黑又亂,他若當真能找回神識,第一件事怕就要破口大罵三天。”

司危一笑:“好。”

余回被噎得沒話講,忘了,二位喜好異於常人,向來以吵架為樂,破口大罵屬於獨有情趣。

他只好換了一個勸說方向:“不疼?”

“不疼。”司危將手掌從心口處移開,“他很乖。”

余回:“……”

你這話說的,我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反駁。他想起先前眾人歡聚的場景,再看看眼前這滿目枯骨的荒城,看看差不多瘋了一半的司危,心情復雜地擠出一句:“他可與‘乖’字扯不上任何的關系。”

驕縱任性,愛湊熱鬧,想一出是一出,所到之處就沒個消停,屬於隔壁小夫妻吵嘴,他都要搬一把梯子掛在墻上看的類型。日常喜好奢靡享樂,興致來了滿街撒玉幣,一擲千金買各種稀奇古怪的醜東西,被罵上天也不改,這種雞飛狗跳不顧旁人死活的性格,不拆房的確就算乖。

司危瞥來一眼:“他乖與不乖,難道你會比我更清楚?”

余回發自內心地答:“這還真不一定。”

畢竟我也沒少被他拉起來夜半談心,當然了,十回有十回都是在罵你。

司危冷冷道:“就知道你那些年沒少挑撥離間。”

余回深吸一口氣,他原是抱著狂喜來的,以為故友魂魄仍在,卻沒想到搞了半天,會是這麽個堪稱駭人聽聞的“在”法,一盆涼水潑上頭,這陣也是興趣索然,沒什麽心情同他吵架,便轉身向外走,走沒兩步想起一事,又重新折返,一把將司危肩頭的白色靈火扯回來,斥道:“還給我,你自己在這裏好好反思幾天!”

司危並未阻攔,小白看起來卻不大情願,再度左右擰動想溜,抗拒態度之強烈,若非沒法出聲,估計早就扯起嗓子開始哭嚎。但余回態度卻十分堅決,將它往錦囊中一塞,還要順手畫張符紙鎮住。好歹也是由阿鸞親自煉化的靈火,若就這麽丟在枯爪城中,指不定要被司危與那群骷髏架子養成什麽樣,還是帶在自己身邊安心些。

枯爪城外,彭流正遠遠等著,一見他出來,便急忙迎上前:“如何?”

“並非你我想的那樣。”余回道,“不算好事。”

彭流追問:“有多不好?”

“要多不好,便有多不好。我看往後還是得想辦法多管著些。”余回回身,又遠遠望了一眼城中,“否則他若一念成魔,天下可沒誰能拉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