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轎子搖搖晃晃繼續往高處走, 鳳懷月掀開轎簾往外看,就見喜慶的紅色桌椅已經擺了滿山,每一桌旁皆圍坐有不少賓客,他們各個都是衣著華美, 自然, 也各個都頂著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

看到有新客來,賓客們原本都是喜笑顏開的, 紛紛推開椅子起身相迎, 走近後卻又被鮮血淋漓的轎夫們驚得瞪大了眼睛, 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們的臉呢?”

轎夫們不敢回答,只是一味地哭, 他們哭著將轎子擡到最後一張空桌旁,這裏顯然就是備給新客的酒席。鳳懷月挑了個空位坐下,按常理來說,現在賓客既然到了, 那麽接下來應當就是一對新人拜堂成親, 可左等右等,卻一直沒有動靜。

鳳懷月其實頗為好奇, 好奇這一重世界的大妖會如何安排這場婚禮。他又看了眼司危, 就見對方視線正掃過下方綿延的山野與紅桌,依舊是一副心情極度欠佳的大爺姿態, 像是下一刻就又要去兇神惡煞地撕人臉皮。

一時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反派。

鳳懷月等得無聊,坐得腰疼, 還很昏昏欲睡, 最後不得不拉住一個路過的大娘打聽:“喜宴何時才能開始?”

“這, 一時片刻的, 怕是開不了了。”大娘面有難色, 壓低聲音道,“新人還沒到,鳳公子他還沒有逃出來。”

逃?鳳懷月不解:“從哪裏逃?”

大娘答:“從月川谷逃。”

鳳懷月又問:“誰囚禁了他?”

大娘四下看看,聲音壓得越發低,幾乎只剩下了一點點氣調:“瞻明仙主。”

鳳懷月:“……”

怎麽連在千絲繭裏都要囚禁我?

大娘又道:“只可憐鳳公子,幾次三番想逃,卻都被捉了回去,現今還不知正在遭受何種折磨,唉,也是可憐,可憐呐。”

“那假如鳳公子一直逃不出來呢?”鳳懷月繼續問,“這場喜宴就一直等著嗎?”

“對啊,那不然還能怎麽樣?”大娘奇怪地看了眼他,像是十分不理解這個問題,“新人未到,喜宴自然就得等著,主人已經等了幾百年,他都不急,你們這才來了多久?等,等著,總有一天能等到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念念叨叨地離開。鳳懷月雖然極度不想同司危說話,但誰讓眼下只有這一條粗腿可靠,便還是問:“倘若那位鳳公子一直沒有逃出來,那這一重幻境的主人,難道就要將賓客日復一日地晾在此處嗎?”

司危答:“對於窩囊廢來說,他們唯一擅長的事情確實就是等。”

一天等不到就等一月,一月等不到就等一年,或者十年、百年、千年,鳳懷月問隔壁桌的客人,你們已經在這裏等了多久?對方仔細算了算,回答道,總有七八萬天,接著說的話也與方才那大娘一樣,新人被囚,如何開宴?他又道,除非,除非……

“除非能有人救出新人?”

“對,對!”那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一把捏住鳳懷月的手,激動道,“貴客可有辦法救出鳳公子?他眼下就被關在月川谷中,等他來了,這場喜宴立刻就能開始!”

鳳懷月看向司危。眼下似乎也只有先去救人,因為倘若不救,喜宴就沒法開始,喜宴沒法開始,這一重世界的大妖就不會出現,那所有人就都得無止無休地等下去。

司危問:“月川谷在何處?”

周圍人齊齊指向同一個方向。

轎夫任勞任怨,將司危與鳳懷月又擡下了山。

月川谷,鳳懷月知道那是自己曾經的居所,全修真界最奢侈華美的一處山谷,不過卻遭枯骨兇妖毀壞,變成了一片焦黑廢墟,後又被清江仙主下令徹底封存,普通人從此再難踏足。

倘若能在這大妖的幻境裏再看一回昔日盛景,倒也不錯。鳳懷月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隨司危下了轎。目的地近在眼前,看上去果然美麗極了,一塊巨石上用瑩白流光書寫著“月川”二字,花草樹木栽種的位置也有講究,高低錯落,似畫卷鋪展,雅致有品。

鳳懷月暗道,不愧是我。

進谷之後,風景亦是絕美,熒光碧草抽出一人多高,開著毛茸茸的淡粉色花團,鳳懷月伸手擒住一只蝴蝶,正準備從懷裏掏出小白,也讓它玩一玩,司危卻瞥來一眼,道:“你似乎很高興。”

鳳懷月將笑容收起,虛心道:“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美景,當年的月川谷,也是如此嗎?”

“也是如此,一模一樣。”司危繼續往前走,“但越像,他就越該死。”

因為越像,就越說明這一重幻境的大妖在三百年前,已經將月川谷反反復復看了個遍,還記了個滾瓜爛熟,否則不可能如此一五一十地還原。而他既然能偷看月川谷的景,也就能偷看月川谷的人,偏偏月川谷的人,又是最放縱浪蕩的,酒壺一扔鞋一甩,就能衣衫不整地躺在河邊睡上一天。